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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婴儿

作者:篱下花子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11-10   阅读:

  
  老公:把你饭碗拿到厨房一下。
  在客厅看电视的老婆没有一点反应。
  老公:请你把你的碗随便带到厨房一下。
  老婆依旧没有反应,陈子木从厨房探出头,再次说话,声音像是被墙,被夜色吸收了似的。
  陈子木放掉洗菜盆里的水,冲洗了盆子,脱下围腰,进入客厅,干坐在那。陈子木十多年不看电视了。不看电视,他的眼睛自然落在老婆的饭碗上,碗底还有两三口饭,饭上有一片三寸长的青菜杆,还有几片牛肉。碗口有一团油油的地方,碗沿上似有丝丝褐色的残留,筷子成八字趴在碗下,餐巾纸揉成团开在之间。
  你吃得慢,叫你端到厨房你又不愿意,现在我已经收拾好了,你自己收拾去,陈子木尽量保持语气平和。
  就像和木头说话,老婆眼睛扫也没扫他一眼,继续看她的电视。
  最愤懑的事是没有人看见你的愤懑,甚至鄙视你的情绪。虽然她没有看陈子木一眼,但他知道她的眼睛里一定飘逸着鄙夷,不屑,光怪陆离的,她的鼻子里一定埋葬着那声“哼”,如同遥远飞来的火车,已经可以感受到轨道的震动。
   
  以前老婆也不是这样,自从她接管陈子木的公司,陈子木退后成为家庭主男后,她就变了。
  要说,也得怪陈子木,公司运转好的时候,有资产五千多万,一天的收入就是以前陈子木在报社时候几个月的工资。人有了钱后,就会膨胀,于是陈子木以为自己有无限能力,无限可能,开始贪多求大,盲目听从,四处与人合资投资,不到四年,资产就几乎耗尽。
  老婆一天到晚骂陈子木笨,骂他无用,她亲自操戈去了。
  其实公司还在沦陷,她主张投资的酒店会所,投出去一千多万,一分都没有收回来,公司其实就仅仅是一座豪大花架子。
  可是她看不到这一层。
  对于公司的事,陈子木不敢提,一提,所有的罪过就会压顶而来,她对他的鄙视又会升级。
  陈子木心里很清楚,她犯了和他同样的毛病,脑子发热,陈子木的清醒如同当初她的清醒,可惜她完全地迷在钱的世界里,她看不见陈子木,也不愿看见他,当然更听不进他的话,包括一句生活里的话。
   
  想到公司,陈子木闷了几分钟。
  从公司阴云走出的陈子木,眼睛落在地板上,她的红色皮拖在茶几下,一只占一个对角,像两只巨大的蟑螂,棕色的棉鞋在饮水机下成“T”型排列,像工具尺,一双黑色的牛皮靴子在进门的地毯上萎缩在门角,像枯了的芭蕉叶。
  在不太明朗的灯光里,那些鞋,鬼影子一样,毛茸茸的、萎靡的、死沉沉的。
  看着,让人心里毛刺刺的。
  往常她不在时,陈子木总是无声地归顺,今天晚上,陈子木却不想去归顺它,真想看看,它们会自己爬到何处。
  看看你的鞋,满屋子都是。陈子木忍不住低声说。
   
  陈子木的眼睛跟着那些鞋进了饭厅,饭厅的椅背上搭了几件衣服,有风衣,有毛衣,有羽绒服,都重重地压在她坐的那个椅子背靠上。陈子木想:那张椅子怎么没有仰面倒下去呢?
  看看你的衣服,椅子都承受不起了,我都给你收够了。陈子木直直看着她的脸,希望引起她的重视。
  你脑子有病吗?她终于说话了。
  我脑子有什么病?
  管公司管不好,管家也管不好,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她颐指气使地说,仿佛是和人挑战。
  你也没有管好啊?
  谁也没有叫你收拾,是你自己喜欢干的,干了心里又冤屈。滚开去,看见你心里就烦。对方斩钉切铁地结束交谈。
   
  陈子木知趣地往书房退,退出去时,突然看见酒柜中间那个水晶洞,是老婆花十五万买的,那个水晶洞一看,就是水晶碎料粘成的,有点像一个切开木瓜的半边。旁边还有一个镯子,五万买的,也是充胶的假货,可是她就是不相信陈子木的判断。
  成为公司领导的她把那种果断武断,完全带回了家。
  金钱会让人肆无忌惮。
  陈子木不敢再看一眼那两样东西,它们的嘲笑,会勾起他的愤怒。
   
  陈子木走到阳台,看着楼下的街道,沿着街道望出去,各色霓虹灯在浓重的建筑黑影里闪烁不停,越远越黑暗,只剩稀疏的光,这才是天生的水晶洞,陈子木想叫她来看,这突然的发现。但刚才的气恼还没有消去,即使叫了,也免不了被骂神经病。
  陈子木来到书房坐定,正想打开书,偶然一回头,看见她的两袋卫生巾,一袋是贵夫人,一袋是护舒宝,都是深蓝色包装,其中一袋打开过,口子处敞开着,它们紧靠着那本《百年孤独》。
  这真是个世俗到家的世界。
   
  饭碗,鞋子,衣服,水晶洞,镯子,卫生巾……陈子木靠在那,仔细回想那些让他生气的东西,是什么让我这么生气呢?是老婆鄙夷不屑的眼光,是老婆对我的视而不见,是老婆对我的鄙视不尊重?还是老婆有钱了,我成了一无是处的穷光蛋。
  气愤在书房里慢慢散尽。
  跟那些东西生气好像没有必要。
  陈子木下定决心找老婆谈谈。
   
  陈子木:你的心,脑在一刻不停地跳动吗?
  老婆:废话,谁的都在一刻不停地跳动。
  陈子木:我是说想象?
  老婆:还是废话。
  陈子木:算了,我说不清楚。我是说复杂的想象。
  老婆: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陈子木:你是焦虑?
  老婆:我没有。
  陈子木:你是嫌我没有钱,没有本事,由爱变恨,没有语言了吗?
  老婆:岂有此理。
  陈子木:不爱一个人,便是万事不对。
  老婆:从那说起?
  陈子木:还是不要说了,我们真的交流不了。
  老婆:好了,请你走开。上次让你去买卫生纸,你图便宜,结果那纸用了让我阴道发炎,买消炎药花去几百元。想起来就让我恨,恨,恨。要从牙缝里扣出钱来,成为富人,简直就是疯子。你这样的人,谁同你能交流?还反过来说我交流不了。真是有病!
  陈子木:我不是过日子想节俭些。
  老婆:穷人想节俭,结果失去的更多。我不想和你说了,咱们观念不一致。
   
  陈子木转身往卧室走,突然看见茶几上有一盘洗好的草莓,黑红诱人,他伸出手想拿一颗来吃,正当他的手举在空中时,叭的一声,他的手背被重重地甩了一巴掌,突兀的痛让他的手一直楞在空中。
  又不是给你洗的,老婆说着用另一只手去护住袋子。大概那只手用力过大,有些麻木,此刻在沙发的绒毛里来回摩挲。
  自从老婆有钱以后,就和陈子木分开睡觉一年多了,今晚饶了一大圈子,和自己,和她生气半天,其实陈子木是想妥协,想说:老婆,我想做爱。
  老婆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
  没用的男人,没用钱,还想吃草莓,还想做爱?老婆双唇翻飞,如水中的蛟龙,陈子木看到蛟龙边上如同悬崖般陡峭,凌厉,陈子木仿佛是老婆的口水沫子,无情地被抛在悬崖外边。
  她一边小心地保卫着她的草莓,一边羞辱陈子木。
  陈子木不知道该回击什么,径直走出家,走出公寓大楼,走出小区。
  怎么走,去哪里?出门之前,觉得似乎有一万条路可走,可是真走出小区门,却不知往哪里去。
  那些物件引起的烦恼又无情无趣地回到陈子木的脑子里……他只管沿着街道的主干道,往广场方向走去。
  高档内衣店的橱窗里站着只穿内衣,俄罗斯姑娘风情的塑料模特,仙芝竹尖,峨眉雪芽的装饰典雅的大门面总是坐着几个红叶的旗袍女子,还有老玩火锅,九尺鸭肠王火锅,冒着火锅特有的麻辣味道,还有超市,小卖店,小吃店,每个缝隙都是,若在往常,他会看几眼,今天在他眼里,似乎是一片白光泛滥,他想:白茫茫的大地一片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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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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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一个男人的失落、苦闷和内心的无助,被细腻的描写和细碎的情节展现得淋漓尽致,最出色的是最后的变形。生活和生存的重压下,变成婴儿,也许是一种解脱,却也不是最好的归宿,答案在哪里?令人深思。一篇精彩的小说,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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