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草木记：打碗碗花 其实，一直不知道那种花叫“打碗碗花”，我们管它叫“络络秧”，它还有个学名叫“小旋花”或“鼓子花”。
看到时候，它总是缠缠绵绵，曲折在某一个角落里，像极了邻家的小妹妹，安静，质朴，自然，随性。或者，纯粹就依赖着离自己最近的某一种植物攀爬上去，把花朵高高的架在高草或是低矮的灌木上，静静的在某一棵草的缝隙里，望着你。
如果没有什么依附物，它就相互拧在一起，借助着彼此的力量，顺着某一个方向蜿蜒过去，若正好遇到一块空地，肆意铺张开来，不过几天，一块粉色的花毡就静静的铺在哪里了，甚至，更为利害，它会形成一片花海，“打碗碗花花就地开，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我们拍着手，围着她唱。
花一般开在夏天，粉色或是白色。花儿大多是单个的，偶然，也会碰到二朵挤在一起的，忍不住的摘了，插在稀疏的头发上，美滋滋的跑到家里，奶奶立刻呵斥着，将花儿从头上取下来。奶奶说，打碗碗花是不能随便摘得，谁摘了，谁家的饭碗就会打破。小的时候，能吃饱肚子是最主要的事情，没有了饭碗，是最最可怕的事情了。
它的花儿很美。未绽时，花蕾若钉，有纹如旋，就像一个一个的小鼓锤，有细细的茎在花朵里，还有小小的花蕊，样子很像一只小小的碗。花朵完全打开的时候，就像一个长着口的漏斗，或者像一口小小的钟。花冠的外沿，还有趣的卷起来，好似女孩子的花裙子。到了夜里，花朵合拢，就像睡着了一样，第二天早上，又一次打开，细看却已不是昨天的那一朵了。
叫它络络秧，大概是因为它的绕来绕去的茎吧。我们到地上铲猪草，络络秧是首选的。顺着它细细的根，就会抖出一墩长长的草来。叶汁丰美，猪很爱吃，即使开着花的，猪也不可能看上一眼，吧唧吧唧嚼，全部吃到嘴里，有时猪耳朵上也会插上一朵，我们哈哈哈笑作一团，猪哼哼唧唧的卧在南墙下。
一般来说，猪能吃的草，人也能吃。不过，我们不吃它的枝叶，而吃它的根。春天，大人们扶着犁铧在犁地。我们跟在后面捡草根，地里最多的就是络络秧根。它的根又叫白面根，吃起来有一点甜，有一点涩，又有一点苦。从湿漉漉的土里捡起来，撩起衣襟，擦掉上面的泥，放在嘴里嚼，白色的乳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大人们汗流浃背的在犁地，我们勾着头在地里寻草根，都在忙碌自己的肚皮。后来听说，那种草，是有微毒的，不过那时早已不吃了，但一直奇怪的是，曾经吃了那么多，为什么就没有中过毒。
传说，打碗碗花最早生长在陕西的马嵬坡下，与四大美人之一的杨贵妃有关系。杨贵妃死后不久，在马嵬坡下忽然生长出一种花来。形如羯鼓，面色带绯红色，似贵妃红颜，娇媚可人。此花，逢日光则开，入夜则合，也似美人，白天歌舞尽欢，夜则收敛容颜，默然而息。贵妃活着的时候，喜欢随着唐明皇击打的羯鼓声而跳舞，花如羯鼓，又开在马嵬坡下，所以就叫鼓子花。后来，不知怎么，就传播到了西凉地来了，大概是鸟儿衔来的，或是一场又一场的风带来的吧。
还有时，对着打碗碗花吹气，嘴里发出一种JIAOJIAO声音。不一会儿，一只小虫子，就从花朵的深处钻出来了。因为发出的声音，很像叫小狗的声音，所以把打碗碗花又叫做狗娃幺幺，那只黑黑的小虫子，从花朵的深处走出来，溜达一转，看没有什么事，又回到了花朵深处。
童年的时候，感觉时光特别的长，有时一个下午，就在地头上对着那一地的打碗碗花又吹又叫，一只一只的小虫子，被我们叫出来，又爬回去，反复无数次，蓝蓝的天空中，一朵白云飘来荡去，一不小心，爬在花丛中睡着了。
等到长大，读了书，知道打碗碗花在《诗经》里，又成了一朵恶花了。《诗经·小雅·我行其野》中，它的名字叫“葍”。经曰：“我行其野，言采其葍。不思旧姻，求而新特”。这个女子，一边挖打碗碗花的根，一边在心里恨那个变了心的男人，恨着恨着，连手里的花也恨起来了。长大后懂得，无论是怎样好的人，也抵不过岁月的磨砺，所谓爱情，不过是人生之中的一朵花，爱时鲜艳，不爱时枯萎。花自飘零水自流，由他去吧。
南宋大词人辛弃疾，在《临江仙》里写道，“鼓子花开春烂漫。荒园无限思量。今朝柱杖过西乡，急呼桃叶渡，为看牡丹忙。不管昨宵风雨横，依然红紫成行。白头陪奉少年场，一枝簪不住，推道帽檐长。”，此时的词人，正被谪居乡野，看到野花遍地，兀自凋零，不由得感慨万分，听到长安城里牡丹盛开，急呼桃叶小舟，赶去赏花，实则是不甘心自己被朝野遗忘罢了。
另有一朝士，游离乡间，看到鼓子花开的正好。忽又忆起在长安城里千人拥挤观看牡丹的盛况。又作一诗《睹野花思京师旧游》，“曾过街西看牡丹，牡丹才谢便心阑。如今变作村园眼，鼓子花开也喜欢。”如此一比，倒是这无名朝士，心境更高一筹。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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