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坤伶,我首先想到的是孟小冬。
一个美得冷冽,美得素雅,美得孤独的名字。是她赋予了坤伶这一称谓无限的沧桑与传奇。
她曾是舞台下秀美傲气的女子,又是舞台上被誉为“梨园冬皇”的老生,她拥有短暂而又空前绝后的舞台。一幕蕴含大悲怨的《托孤救孤》,成了京剧舞台上余派唱腔的广陵绝响。夹着哧哧剌剌杂音的老旧唱片,传出的苍凉和肃杀,像极了她跌宕的一生。
而他是舞台上无人能敌倾倒众生的伶界大王。
最后一次与她同场献艺,却不能见,不能说,甚至不能给她一个告别的手势。闷在旅馆中一声不响地收听她的演唱,他听得痴,听得闷,听得内心杂草丛生,却不能也不想再辩解一个字,他只是外表温婉,骨子里却更为决绝,他知道自己不属于任何人,甚至不属于他自己。他们的爱情上天已设计好了,幕布拉上,曲终人散是最好的结局。
三十多年后,无论是“我负人?”还是“人负我?”都已归于尘埃,沉寂多年的她偶然与同行小聚,几杯薄酒之后,竟然唱起了《贵妃醉酒》!都说她是从绚烂到平淡,或许在她心目中,一生的最绚烂,不是频繁谢幕,不是掌声如雷,更不是排开一华里长的花篮,而是那一场《游龙戏凤》,仿佛满台上下乾坤皆空,唯有他,唯有和他的对视,才是一生最让人心动的绮丽。
当后人指着掩映在翠竹香柏中的墓冢说这里葬着民国传奇女坤伶时,却忽视了墓碑上的那行字:“杜母孟太夫人”,这才是她生前最在乎的,好像这个说法也不准确,准确地说她在乎的是爱,是承诺,是尊敬。
墓园清寂,黛色山脉环绕,恬淡安然。
忽然觉得最美的就是这喧嚣艳丽后的淡,譬如我,写诗两年,不经意看见了一个万花筒般花花绿绿是是非非的圈子,有天生厌,遂远离人群,也不看不问,博客冷清下来,人也静下来,浆洗蒸煮,偶有感触随意敲上几个字,过我平凡生活。闲来听听老掉牙的戏,在苍黄沉闷的故纸堆里沉醉,寻我似曾相识的前世今生,不亦乐乎。人生说穿了,无非是一场不可重新再演的戏,一丝不苟地投入过,就够了,还有什么值得我们痴迷着不肯谢幕?
因此让我最迷的不是她舞台上的俊逸潇洒,而是那归隐后的静,静得那样枝叶婆娑,静得那样迷离恍惚,静得那样波光暗涌。
一切无需追究,你看,最动人的一幕是这样的:
七十年代的台湾岛,月华如练,海风轻拂,南国的夜晚悄悄传来一缕北地的皮黄腔韵——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白发苍苍的她正对着昔日爱人的照片随口哼唱呢。
那一刻,她深情款款,祥和光润,那一刻,她的爱显然敌过了光阴,敌过了宿命。
忽然明白她选择圆形墓冢的深意了。生命已经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