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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浪白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6-10-14   阅读:

  
  印,权力和责任的象征。
  在帝王时代,新上任的官员,面对大印,要香汤净身,然后整衣正冠,战战惊惊地行大拜礼。
  龙总编在“文革”前就是总编,那时候他才30多岁,鼻梁上架一付深度近视眼镜,生怕掉下来似的,扶一下,扶一下。他虽然只领导着编辑、记者十大几个人,只占用着一座古老的二层小楼,却是一家省属单位机关报的总编。机关报,那是什么?那是党的喉舌、人民的眼睛。机关报的大印,搁在很严肃的地方,责成可靠的专人保管,一般人挨不着边。
  “文革”的时候,“造反派”夺权,龙总编对可靠的人也不放心了,亲自把大印锁进保险柜里,保险柜的钥匙交给一个谁也想不到人保管起来。
  一天,一群年轻人威风凛凛地闯进他的总编室,好一通翻箱倒柜之后,叫道:把印交出来!一个佩戴红袖章的人,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直指他的脑袋。
  龙总编一眼看出,那个袋子里至少装有十几枚大印,不知道他们是从哪些单位抢夺来的。他轻蔑地“哼!”一声,问:交什么?
  印,就是公章。交出来!
  交给谁?
  我!
  你?龙总编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伸长脖子瞅瞅,见过他——省图书馆那个冷面资料员,如今天居然扯旗造反,成了什么司令!真他妈的,臭虫也能当官?故意问:你是谁?
  话未落地,那装有大印的袋子“啪!”地一声砸在头上,又听得一声吼:连老子都不认识。告诉你,老子是“火箭兵团”司令,交出来!
  龙总编摸摸索索,从地板上找到眼镜戴上,额头火辣辣地疼。他仰脸哈哈大笑,又伸长脖子低声问:你,够格吗……
  兵团司令打断龙总编的话,说:你以为只有你才能当总编,是吧?说话间,早有红卫兵从厕所里拣出一个手纸篓子来,冷不防扣在龙总编头上。在一片哄然大笑中,把龙总编拖走了……
  以后的事无需再叙,吃尽苦头的龙总编,到底也没有把大印交出去。
  “四人帮”垮台后,龙总编还是总编,机关报的大印由办公室主任保管着,一天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庄严的二层小楼、那张紧锁着的办公桌。
  当龙总编即将退休的那年,他物色了一位总编接班人,并向主管机关的每一位领导都推荐过,他们都有说:行,等党委会研究。结果在党委会上或者压根儿就没开党委会,说:不行!理由是管他们的上级也为他们物色了总编,一位即将从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女才子。龙总编连说:也行、也行!
  当新总编即将到任的时候,龙总编才知道上当受骗,连连叫苦。这位所谓的女才子,其实连一篇有影响的文章也没有发表过。她只有初中文化的底子,在一家企业小报当校对时,神秘地进入名牌大学,带资接受培训二年,如今又神秘地一步登天,要当省属单位机关报的总编了。
  也许是年龄大了、思想旧了、眼窝浅了,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龙总编躬身自问: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天塌不下来。
  龙总编欣然退休,蜗居回老家,一门子心思著他的书。
  冬去春来。龙总编的箸作就要出版了,出版社要他写一篇个人简介寄过去。他想,最好是加盖机关印章,以证明自己绝不是偷鸡摸狗、欺世盗名之辈。他这就来找报社。
  两年没来报社,变化还真大,除这座小二楼的地理位置和骨头架子没变外,其余都是一溜新:新桌子、新椅子、新沙发,新空调、新电脑、新面孔,没有一点旧相识。然而新是新了,却一溜脏:楼道蒙尘、室内落土,报纸、杂志和稿件,七零八落,随处可见,仿佛正在大搬家。
  龙总编找到办公室,几个年轻人正打扑克,其中两个还头戴尖尖的纸帽子,有人像扔石头一样扔给两个字:不在!
  那总编呢?
  开会!
  那找谁呀?我想盖个章!
  盖章找总编。
  总编在哪?
  他们不耐烦了,说:有本事找总编去,到她家,别耽误我们学文件。他们管打扑克叫“学文件”,新鲜!。龙总编正要发火,意外地遇到熟人,谁?门房老尤。
  门房老尤,小龙总编几岁,“文革”前他就看门房,因为个头小、面目丑,连个老婆也没讨着。“文革”中造反派夺权,龙总编保险柜的钥匙就是交给他保管的。
  老尤把龙总编领进门房,敬重地让座、泡茶,说:龙总啊,这报社快要倒闭关门了。
  为啥?龙总编隐约听说过报社这两年不景气,他不相信,他说:我走时,账上还留存500万,满够花几年的呀!
  老尤掰着指头说:新买一辆‘奔驰’,新装一回楼房,桌椅板凳全换新,这三项下来,得多少?还不说过时过节送礼……
  两年里,多少也能赚点广告费呀!
  赚?凭什么赚?一张报纸,从头到尾都是抄。会抄也算,乱抄,谁订一张胡乱抄来的报纸看?没人订报,发行量上不去,谁还会上门登广告?报纸全靠广告赚钱,这你比我清楚。噢,你来盖章,是吧?
  是的。
  到她家去,公章在她家。
  怎么连公章都拿回家啦?
  老尤说:三年啦,她就不来上班,有事到她家请示。那公章,旧社会在皇帝,就是玉玺;在衙门,就是大印。这倒好,就在她家床上,成了小孩的玩具,象玩皮球一样扔来扔去。又觉着好玩,墙上、褥子上,拿着到处盖。有时候还尿到上面、拉到上面。你说说,成何体统!
  千古奇谈。弄印即弄权,把人民赋予的权力,玩弄于股掌之中。龙总编连连摇头、连连叹气:这还能当总编!
  人家当得好哩!老尤说:这不,传说快当副厅长了……
  吏治问题是个大问题,龙总编想……
  夜晚,龙总编端坐到台灯前,摘下眼镜。年老了,戴上眼镜反而看不清近边的东西。再铺开稿纸,郑重其事地首先写下五个字:省委组织部……(2002年1月14日)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推荐: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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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有人把党和人民给的权利当生命,有人却把它当儿戏,甚至亵渎践踏。一枚大印,书写不同的故事和人生。推荐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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