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一株出水莲花婷婷立于碧波之上,娴雅、温婉、梦幻,安详地在天地间缄默不语,像一位从古代跌落的载着凄婉故事的仕女。铜镜般深邃幽碧的莲池氤氲着古典的韵味,尤如旖旎的闺阁,隐约还能嗅到其间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
莲在熠熠的波光里晗首低眉,恍若心间蕴有明珠,娇嫩的花瓣释放出滢滢的光芒,内敛含蓄,山寺梵唱般穿越繁华直指人心最幽秘的所在,让人情不自禁发出惊叹。莲披一身洁白的衣裳,洁白得好像只在天外的阳光里沐浴过、受世外的云纱抚摩过、却未曾被尘世的空气沾染过一样,在阳光下娇矜着,风姿绰约。
阳光是多情的,在涟漪间踮着脚尖跳跃着,涟漪丝般柔滑,它们踩着绸子跳着一种只有莲才能领会的远古舞蹈,星子般活泼泼闪烁,似满世界的情话被迫不及待地絮叨着,喧嚣、热闹、又温暖。那个被莲的风韵迷惑了的无名的神,或许正处于热烈的年华,坦率、又放肆。抒情的旋律被一双无形的手奏起,从莲池的这边荡向那边。或只是,莲心的悸动?就像无缘由的一阵微风拂过,乱了静静思恋的女子额前几缕青丝。
阳光下的莲依旧晗眉低首着,喧闹只是身外之事。不知要什么样的情话才能打开她的心扉——那座忧郁的、铺着青石板小径的、竹翠梅疏的寂寞老宅子。往事如烟、锁着一条流淌的河,在善感的莲的心底曲曲折折汩汩不息,莲幻化出让人心疼的易碎的样子。
寂寞是幽碧深邃的,填满莲池,还酝酿出一池圆润灵动的硕大的绿叶子,在无声奔流的光阴里招摇,时有无忧的闲云假意顾影自怜、带着窥探的眼眉飘过。莲被蓊郁地包围着,在热闹里孤寂着,她的每一次细微的悸动,又似满足,也似叹息。似乎那个她等待的人曾经路过了,又似乎从来没有来过,没有人能悟解莲的心事。
在这安静的午后,一只红色的蜻蜓徐徐飞来,形容轻佻傲慢,或是因为携着崇贵的使命,绕着莲花飞了一圈又一圈,轻盈地落在嫩黄的蕊上,脉络分明的轻纱般的翅张举着,小心翼翼。
一个远道而来的神秘使者,一把神奇的钥匙,寂寞古宅里那扇隐秘在翠竹小径的朱漆斑驳的木门被打开了。在一个布满尘埃、充满回忆、散发着时间的味道的角落里,一份沉睡了千年的情怀被温柔唤醒,并微微颤悸着,缓缓绽放了。
莲爱怜地凝望着蜻蜓的艳红的透明的翅,像凝望一个故人。
这款轻薄的绸子,是否裁剪于一件往日她所珍爱的纱巾?被她一度遗忘了的,今天又重现眼前,令她惊喜又叹息。当年曾经自负而轻浮地丢弃了一些多么美好的东西。在这寂寞的岁月里,激情退却、朱颜褪去,留一身素色在天地间苍白着。莲只能收集每一缕从远处吹来的风,织着相思的茧,把心间那颗矜贵的明珠一层一层包裹。
莲举首望远,望向一个冥冥的所在,于心底哼唱一首深情的恋歌。
夜幕缓缓降下,薄薄的水雾升起在禅定了的莲池之上,像是在守护一份淡雅肃穆。乳白的月色透过烟纱似的云洒落下来,给莲披上一份出世绝尘的美,远远望去,冰霜般冷漠又高贵。
红色的有着纱巾般翅翼的蜻蜓飞走了,莲也渐渐进入到另一种安详里。远处有万家灯火,彼岸是星子点点,热闹只是别人的。莲静静地、婷婷地立于寥朗的月夜下、清洌的池水中,潜心一意修行,孤寂又幸福,似乎还能捕捉到她微微露出的一丝似有还无的笑意。
一份古典的忧郁淡淡地、梦一般地笼罩着整个莲池,远远望去,一朵出水的莲花忧愁又美丽。
夏夜有梦。白天的祈盼,在夜里赴约般如期飘入梦来,丰盈又细腻,庄生梦蝶般,莲几乎迷失了。莲比白天更出尘绝俗、风华绝代。像丰收后的土地在风里安详着,梦中的莲在夜里安详着;像有一个睡梦中的婴儿躺在摇篮里所以房间安详着,夜在莲的睡梦里安详着。
一个初秋的早晨,一场早已注定的雨。
莲觉得那场雨似曾相识。莲在雨中惊愕、恍惚,她看见了昨日的自己,昨日的情怀——那份当初怎么的烈火烹油如今回想起便怎么的云飞雪落的情怀。
在朦朦的缠绵雨丝里,莲仿佛听到了来自灵魂故里的呼唤,听到了一声声圣洁的乡音,如是来自天国的抚慰一般。像一个罪人得到了宽恕,莲日日夜夜的骚动不安、挥不去的淡淡哀愁、觅不到来处的牵挂、莫名其妙的相思……一丝一缕地,都在雨丝里消散了,随烟云飘渺而去了。
那个雨夜,他是否已经悄悄来过?
一个初秋的早晨,一株婷婷的、出水的莲花随风雨飘落。一瓣一瓣洁白的莲花,在碧波上漂荡着,又被一阵秋风吹散了。
一颗莲子,口含苦涩的莲心,悄悄跌落水中。请不要再问,这是莲的秘密。
有一份相思,在永恒里庚续着,经年寒暑。
此去经年,另一朵莲,洁白的莲终必出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