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作家专栏 > 百味居 > 星期天

星期天

作者:逸薇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9-27   阅读:

  
  他坐在无人的病床边缘剪指甲,我侧过头看他,他的头发一根根竖立着。我想说你的脑袋真像一只刺猬,好几次也没说出口。窗边窗帘拉开着,似明半暗的天光下站着一株枝叶浓密的树,以及两个连在一起的棚檐,它们让我想起一些旧时的细节,譬如祖父的宅院和外公的老房,家族,生命的荣衰。
  我说外面是个四合院吧?
  他起身到窗边看看说不是呢,是个空地。
  这个空地的概念真有些模糊,我想了半天,它究竟是小区车棚外的空地,还是楼房尽头无人光顾的空地,抑或就仅仅是一块灰白的水泥地,许是一块趴着黄狗的花泥地吧。
  我没继续这个话题,只盯着上空的输液管,空调,天花板,墙壁。我只能看见这些。不,右边病床上还有一位女人,口里直叫饿。我转过头就能看见她穿着黑色西服套装侧躺着,鼻梁呈驼峰状,瘦长脸,头发凌乱。她一叫嚷,由外面跑进来一位小个子男人。真是奇怪,刚刚隔壁病房的两位老妇在谈论这世上的小个子男人,啧啧声里充满了鄙夷和嘲讽。我也因此和他谈论了一小会儿小个子男人开车出糗的情形,还咯咯笑过。此时面前却当真出现了一位小个子的男人,面对女人问长问短手脚无措,态度无比谦卑恭敬。女人说要上卫生间,他便慌手忙脚地扶起女人,当女人起身那一瞬,我看清了小个子男人和她形成的强烈反差:女人个子高挑,男人矮她一长截,女人皮肤如白瓷,男人黝黑粗糙。多么奇特的一对。我猜想女人咕哝中有对小个子男人不满意的情绪在其中,或许之前没有,可听了我和他的对话后,就开始有了。
  我有些抱歉地望着他们拐过门角。房间里安静下来。
  他把指甲剪秃了,在我眼前晃晃,然后用手机看电子书。
  我说你别剪到了肉。这句话显然已经是过时的提醒,可也得说出来。他说每次都忍不住要剪成这样。我说他傻得很。他就孩子气地笑,那种笑很容易辨别,仿佛“傻得很”这个词于他来说非常受用。
  我也开始看电子书,脑袋迎着窗户。那种似明半暗的天光其实是很刺目的,很快让我昏昏欲睡。他知道我怕脏,没有拉过病床上的被子,只是把外套搭在我身上,轻声说睡一会儿吧。
  我觉得其实我一直在睡,他在我的梦里既清晰又顽固。他那刺猬般的脑袋,发丝一根根竖立着,在天光的映衬下,发散出坚挺的光芒。他高大的身躯在床尾站定,伸手摇了摇转轴,床头便升起来,看书不那么吃力了。
  获奖的莫言能写丰乳肥臀,我说我其实也能写出这样的句子,可我不会把它们编织成金丝框架。我的骄傲把他吓坏了。他说快看吧,话篓子。我笑。其实上官家已经把我深深吸引住了,两个上官男人又是小个子,今天是怎么了。
  输液管里的液体滴得很快,他担心我的心脏会承受不住,可我觉得我的身体还行。我说夏天还好,不觉得冷,现在可是感觉输液管里一股冰凉。他就双手合十,想要捂热输液管。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我捕捉到了,其实也就那么短短一刻,他放下手又站到窗户边去,可我仍觉得他站在我面前,春风般的。
  《丰乳肥臀》开篇说上官鲁氏和驴子同时生孩子。上官吕氏说女人和母驴都是女人,所以生过无数次孩子的鲁氏得自己生娃,母驴头胎,要有人照顾。
  小个子男人把女人送入了手术室,自己坐在门外的椅子上等待。他的不声不响,倒是让我觉得春风不仅仅在病房内盘旋,责任也不仅仅绳系于高个子男人。隔壁间或传来女人的痛苦呻吟,而我在祈祷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此时我想象不出上官鲁氏那张缺爱的脸有多苍白。


  (2012.10.28 成都)
  

上一篇: 《 返回列表

下一篇: 《

【编者按】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