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微凉，独自走在青石铺就的甬路上，不带任何情绪，看看花草，听听鸟鸣，拾一枚落叶兜住雨滴……这样简单的快乐于我而言，于王而言，是一种华丽的奢侈。
　　没错，我是王，烟国的女王。五年前我伐尘复烟之事想必已被史官载入史册，世人会如何评价我，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在我治下烟国的国力有否增强？我的子民是否安康？什么巾帼英雄、女中丈夫，这些虚名我统统不要，我要的是我烟国国泰民安，还有……他。
　　洛州一别，已然五载，不知他一切安好？间或会从探子嘴里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我知道他已监国，处理政事刚柔并济，英明果决，深受臣民爱戴；我知道他每逢雨天就会咳嗽，不知是不是那胸前旧伤所致？如若可以，我愿红国的天空永不落雨；我知道他的发妻谢氏当年误信他已死的谣言动了胎气，胎死腹中，此后再无生育能力，红王给他指了两房侧室，他抗旨不遵；我知道他而立之年仍无子嗣，朝中有人以此为由，要求易储，谢氏求他纳其堂妹做妾，他坚决不允；我知道年前谢氏病逝，他亲作悼词，一直为她守孝至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究竟是怎样的女子竟能让他情深至此？我曾命人去红国偷偷临摹了谢氏的画像来。画上的女子并无倾城之色，却有一股兰花般的温婉气质，手执一卷书册，似在赏阅，又似静思。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子。心底忽然生出些许憾恨，为何我不是这样的女子？易得千金宝，难得有情郎。谢氏真是好福气，若有人这般待我，即便是舍了这王位又如何？
　　“大王，左相求见。”宫人的通报打断我的思绪。
　　“宣。”左相鲁缓即落雁谷谷主，复国有功且足智多谋，拜为左相，于我亦师亦友。
　　“臣见过大王。”鲁缓向我礼拜。
　　“丞相免礼。”我虚扶一把，“不知丞相此来所为何事？”
　　“臣无事就不兴来看看大王？”鲁缓笑，旋即又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望着一旁的宫人，“若是老臣今日不来，还不知在大王身边伺候的竟是这样一群懒怠大意之人，竟由着大王淋湿衣裳也不给掌伞！”
　　宫人吓得立即跪拜，不停喊着“饶命”。
　　“丞相莫要怪责他们，不过是寡人想图个清静不许他们跟着罢了。”
　　“噢？那老臣岂不是扰了大王的清静？”鲁缓故作惶恐。
　　我笑，“丞相来扰，寡人求之不得。”
　　复又叹道：“除了国事，我们已经多久没像现在这般聊过了？记得在落雁谷的时候，我不是王，你也不是丞相，我们时常对弈品茗，彩蝶还笑我们是忘年交呢，只可惜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那老臣现在就陪大王杀两局如何？”
　　“好啊。”我命宫人速速取来棋盘，与鲁缓移步沁芳亭。
　　也不知他是有意逊让还是心不在焉，我连赢两局。
　　“此刻没有君臣，你可不要刻意让我。”
　　“不是臣让大王，是大王棋高一着。”
　　溢美之词人人爱听，我明知他是恭维我，心里还是很受用。
　　他端起面前的茶浅啜了一口，话锋一转，“大王，您觉得烟国眼下的情势如何？”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也端茶抿了一口，有些纳闷他为何忽有此问。
　　“那大王是否该考虑立夫一事？”
　　“噗！”一口茶险些喷出，我真没想到他前面做那么多铺垫，竟都是在等这一句。我真够笨的，早该猜到他此来绝非与我下棋喝茶这么简单。近年来，一些大臣隔三差五上书要我立夫，总被我以“国力尚弱，民心不稳”为由搪塞过去。没想到今日一时不察，竟着了他的道。
　　许是见我久不答话，他又道：“臣知大王心有所属，可是大王也该知道早在您坐上王位那刻起，您和他的缘分便也彻底断了……”
　　“你别说了。”我忍住泪意，将视线转至那一池碧荷。我又何尝不知呢？可我就是放不下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鲁缓并未就此打住，“大王早已过了及笄之年，何苦为了一个等不来的人贻误终身？难道大王不知您的亲事并不单单是您自己的事，还关乎我大烟的国运？臣望大王以大局为重，抛却那些儿女情长……”
　　“罢了，罢了，”我凄然一笑，生为帝王，何谈情爱？“传寡人旨意，着礼部准备立夫事宜。”
　　一个月后，早朝。
　　礼部尚书裴文元将备选王夫的名册呈上，一脸谄媚道：“大王，臣深知此次选夫，于大王、于我烟国干系重大，臣不敢有丝毫懈怠，事必躬亲，故而这本名册上的十名男子均是臣亲自甄选出来的人中翘楚，请大王过目。”
　　人中翘楚又如何？只要不是心里的那个人，翘楚和鄙夫亦无甚区别吧。我揉了揉睛明穴，道：“裴卿辛苦了，寡人近日有些眼涩，能否劳烦裴卿念与寡人听？也让诸位卿家一同参详。”
　　“是，为大王效忠是臣分内之事，臣不辛苦，不辛苦。”裴文元笑逐颜开，打开名册，清了清嗓子，道：“柳铭，年十八，光禄大夫柳兴同之子，品性纯良，文武兼修；黄谦，年十七……”
　　居然还有十七岁的？我着实听不下去了，“打住，打住，裴卿啊，寡人是选夫不是选弟，难道就没有比寡人年长些的？”
　　“有！”殿外突然走进一人，体态修长，气宇轩昂。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近了，更近了，我心生恍惚，感觉此人的影子和我心中那人的影子在不断交错、重叠。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礼毕，对我勾唇一笑，朗声道：“曲璃，年三十，红国长公子，自荐为烟王之夫，不知大王是否应允？”
　　他说什么？自荐为烟王之夫？我不是在做梦吧？他自称为长公子，却不称太子，难道他……我从王座上缓缓站起，一双眼痴凝着他，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梦就醒了，心就碎了。
　　“大王不允吗？”
　　见我不答，他又道：“为表诚意，我已弃了红国储位，还望大王给我一次机会。”
　　他果然弃了储位，竟是为了我！我于他真有那么重要吗？竟让他不惜舍弃储位？可他深爱之人不是谢氏吗？我知道我不该和一个已逝之人吃醋，可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值得吗？”我一步一步走近他，如若是梦境，也要由我亲自来打破。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在梦中。如此，你还要问我值得吗？”他深深看着我，眼里的温柔满溢出来，瞬间融化我。
　　不问了，我什么都不问了，他为我而来，我因他存在，这便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