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擂台】无上天

《幻化寺》选章

作者:孔雀东南飞103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8-18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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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菩萨索巴让姆在《幻化杂识》的第二卷上加注了不少眉批,字迹潦草,不易分辨。其中多处提到“阔端王子”,正文中也有大段叙述与索巴让姆的原文人称相悖。那么,这个“我”到底是索巴让姆,还是“阔端王子”?或者是其他什么佚名人物所撰?
  经过对故事中“我”的身份的比对,文史专家李大祥考证认为,“我”就是蒙古皇室成员蒙哥。元史神秘地记载,这个人后来继承了蒙古国的汗位。
  正史中记载,铁木真死后,蒙哥的父亲拖雷监国,就是临时的“可汗”,但不享有可汗的一切特殊权利,权利被一个老人组织“大呼图克图”掌握着。这可能有些像民国临时总统孙中山。
  铁木真的原配生有四子,拖雷是小儿子。西凉俗语说:“天上飞的雀儿子,老子爱的小儿子。”他老早就在酒后向大臣们夸耀:“我的汗位,将来给拖雷。”有好多年,在蒙古草原上的所有部落心目中,拖雷就是未来的无上天。
  在铁木真的大槊横扫地球北半球的雄壮岁月里,他的孙子们也骑在了奔腾的马背上,经受冰火两重天的季节磨难和长途跋涉的辛酸。在马背上,蒙哥们个个成了摔跤高手,成了攻城略地的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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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故事是这样展开的。
  我曾在梦中无数次地呐喊:无上天啊,结果我的性命吧,我再也不做蛮夫拖雷的儿子。我的童年不堪回首,我至死都在嫉妒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所拥有的童年生活。
  噩运从我能学步的那天就开始了。那一年的夏五月,草原上的新草长得分外的嫩,暖风曛曛,草尖扎在我脚心也是一股烫烫的痒。母亲帮我脱了沉重的毡衣,换上丝绸的单裳,连鞋子也是麻帮子的轻步鞋。母马们在毡包不远处产崽,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甜腥,这样的气息能使万物凭生一股拔节的冲动。盛装的家奴们列队在等候一个重要的时刻。母亲说,父亲今天要回家来亲亲你哩。
  一会儿,大群的马、羊荡着弥天的飞尘过来了,然后是把鞭子抽得炸炮响的重装骑兵,把不大的一块临溪的草场给挤满了。我在飞尘中隐约见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的甲胄上镶满了刺目的宝石。他简直就是一个华丽的光团。
  他向我走来,用刺猬似的胡子扎我的腮帮,一瞬间,我眼冒金花。何况,他口里打出的一个腐臭肉味的饱嗝,使我对他决无丝毫好感。
  这就是我的父亲拖雷。他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我。
  母亲说:“我的宝贝,来,给爹爹走几步?”
  我按照母亲教练的步幅,扎实走了一圈。我回看母亲时,母亲的眼里却露出了恐怖,恐怖来自光团处愤怒的一声“哼”。
  我毫无防备,就被父亲倒提了腿子,走向他那匹饮惯了人血的大黑马。他把我丢到马鞍上,用鞭杆扶正我的脖子,恶狠狠说:“坐直,夹紧腿。”话未说完,把那大黑马猛抽一鞭,大黑马就像黑色的闪电一样飞起来了。
  我被狂奔的大黑马一个蹶子就弹到半空,跌落在荆刺上。我的骨头在碎裂,满脸是血洞,血流糊住了我眼皮,我的面前是汹涌的红潮。
  这个蛮夫不以为然,用他的爪子拍打醒昏迷的我,居然露出笑容说:“好嘛,经得起摔。”然后,又把我丢到马鞍上,用鞭子指着的额头,喝令我坐直、夹紧马鞍。
  那一天,我一连被摔昏了三次。母亲扑上来跪下泣饶,蛮夫阴着个脸,“你给我记牢,在地皮上走的永远是奴隶,在马背上走的永远是主子。”
  我的舅舅很爱我,我感觉到我八岁前就一直爬在舅舅的脊背上外出。他宽厚的脊背是我童年的梦中摇篮。他有一把银制的佩刀,是我爷爷铁木真赏给他的。舅舅用这把刀教我三岁杀羊,七岁宰牛。舅舅还在我十二岁前,就把他家传的连环弯刀战术全部传授给我了。
  直到有一天,我又遇上了风尘仆仆赶回家的父亲。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父亲把我生硬地搂在怀里,在高大华丽的蒙古包里同一群人饮酒。后来,他一只臂斜夹着我,步幅夸张地走来走去,我的脸被他的腰刀碰得直呲牙。他半举着酒盏子,同一个个客人碰盏,虚虚地拥抱,口里发出欢畅的呻吟。
  在我迷迷糊糊丢盹的时候,忽然,父亲发出了愤怒的咆哮,甚至他无意识抽刀时,错把我的脑袋当了刀柄。我的脑袋在他的爪下几乎成了碎烂的西瓜。
  他感到了我的存在,把我丢向地面。
  我看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舅舅,他的鼻子上是一大坨黄馕馕的鼻涕,眼里是断线似的泪珠。“舅舅!”我扑上去抱住了舅舅。
  父亲追过来,从舅舅怀抱里把我抢去,用凶恶的目光盯住我,“蒙哥,拔爹爹腰刀。”见我迟疑,他左右开弓就是两击耳光。我的牙床彻底碎了,一张口,我吐出了粘稠的血污和银亮的牙齿。
  “哗。”我拔出了他的腰刀。我的力气来源于仇恨,我有一刀刺死这个蛮夫的冲动。我把刀尖直对着父亲,步步紧逼。父亲稍一发呆,立刻满眼都是亮光,是自豪的亮光,他眼里迸出一道热烈的爱怜,张口就说:“有种!”
  他把胸脯向我顶来,我的刀尖都把他皮袍子刺烂了,露出一绺细软的羊毛,羊毛上沁着血珠。他天生就没有畏惧。
  最后,他一挥手,就打落了腰刀。
  然后,他愤怒地舞着双手,骨节咯蹦蹦响,用最下流的话骂我的舅舅,揭露我舅舅霸占草场的贪腐事情。在一群“杀了他,杀了他”的共鸣声中,父亲重新露出欢畅的笑容。他走到我面前,弯腰在我额头上响亮地亲一口,摸着我的脸说:“孩子,替父亲办件好事。去,拔下你舅舅的佩刀,把他宰了。”
  我“噗嗵”跪倒在地,泣不成声,“爹爹,我舅舅是好人,你冤枉他了。放过我舅舅吧。”
  一切的乞求都无益。后来,经过无数次与父亲的交量,我忘记了乞求这个人类温馨的表情。父亲的眼里杀气汹涌,寒光把我逼得窒息。
  父亲拔出了他宰杀西亚和中原失灵的弯刀,他举刀的手腕、肘弯、胳肢窝三处发出一种古怪的律动,像骑士列阵准备出击。他的刀尖再次逼到了我的额上,厉声喊:“听令!立即执行死刑。”
  他口中的寒气如凛冽的劲风,我滚到了舅舅的跟前。舅舅此刻反而一脸平静,慈爱地向我招手,“蒙哥,不怕。来,拔刀。”
  舅舅在微笑中把刀鞘递给我,“来,我教你。”舅舅把刀子从鞘里倒弹出去,攀着我的手,让我拿稳刀柄,然后跪直身子,喊声:“就像这样一般刺出去。”舅舅抓紧我的手,腰一挺,借自己的力,我手中的刀捅进了舅舅的肚子。
  昏迷中,我感到舅舅的身体里爆发出宽大的河流,我在温软的河流中赤身仰游着,游得那样远……
  后来,父亲每隔一二年,就会给我娶来新的妈妈。新妈妈们来时,个个都挺着个大肚皮,他喝令我妈妈给新妈妈安排住毡,分给钱财和仆人。他拿着粗大的牛皮鞭子,狠命地抽打我的妈妈,威胁说:“新人交给你,产崽交给你,有半分失误,我叫娃子杀了你。”
  他也在打我妈妈疲惫时,忽然向我露齿一笑,“儿子,你快有弟弟了,将来就有好帮手啊。”
  在我十四岁那年,最丑恶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还是一如往常那样,父亲回家时,前面是灰土扬尘而来的牛羊群,接着就是驯服了的战俘队伍,他们被一根麻绳串起来,成为我家的新仆人。然后是重甲的骑兵队伍,父亲混在骑兵当中,不易分辨。最后是新娶来的妈妈。这次娶来的新妈妈没有露出大肚皮,她是那样的娇小,清澈的眼里满是恐怖。她是只惊慌的小鸟,年龄比我大不了几岁。
  既然是王的新娘,服饰那一定金碧辉煌。她戴着姑姑冠,冠上镶满了钻石和玛瑙,垂着金编的流苏。穿着轻软的质孙服,腰里束根玉带,宽大的袖子里露出尖尖的金指甲套。她走动时,身上的金属饰物发出闷重的撞响。她从马背上被仆妇抬下来,站立不稳,嘤嘤哭叫:“我穿不动,我穿不动。快脱下这新褂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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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沁芳闸   精华:沁芳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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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沁芳闸:
无上天,铁木真对我们仿佛很遥远,那段历史被正面提起的不多。可仿佛又很近,电视剧里常常见到。作者,从拖雷的儿子蒙哥的视角出发,讲述了草原英雄的故事。而所谓英雄,大多在危难时刻才会显现。危难时刻充满了血淋淋的屠杀,赤裸裸的利益搏奕。从小孩子的视角望出去,感到一种无望和害怕。在这样的环境里耳濡目染,人性的残忍一面被无止境的激发强大。不过,世上总有一种人不畏强权,对着强权淡然微微一笑,在强权下争取着人性的觉醒。比如,蒙哥的三伯和他的儿子阔端。好文字,精!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6

  • 欧阳梦儿

    我说读着那么熟悉呢,原来不是首发,这家伙装糊途,算你个“助擂”差不多……

    2016-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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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欧阳梦儿

      @欧阳梦儿  仔细一看,原来不一样,这篇更完善,更具魅力……

      2016-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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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赵小波

    大和尚,你怎么把小说整到散文栏去了?

    2016-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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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千千

    血淋淋的镜头……飙悍的民风……

    2016-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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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韵无声

    只有膜拜的份,不作评论。

    2016-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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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不自觉的让文字代入了情境,想吐。可是,文字真好呀。

    2016-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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