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那事】看母亲唱戏 我喜欢秦腔，很大成度上是因为母亲。
我们村小学围墙紧西边，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小路，路很短，前后不足百米。这条小路的北边是农户，南边是一条大路，在小路农户大路中间，是一个天然的涝池。早先时候里面有很深的水，妇女们常在那里洗衣服，后来太干旱，池子里的水没了，留下一个很大的坑。
后来不知什么缘由，村里弄了个戏班子。母亲很年轻，选演员那天，她抱着我就去了。当时有几个主事的，让母亲吼一嗓子，母亲就咳嗽了两声，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天呐……我的老天呐。刚喊完，坐在中间的那人就说，很好，好嗓子，小生老旦没问题。人家姑娘去了，都是试花旦，独独母亲去了试小生老旦，我就很纳闷，母亲在后来告诉了我缘由，是爷爷向人家推荐的，说我母亲嗓门大我们生产队的人都知道。
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母亲吃完饭就去学戏，完了在回来吃饭，很少在抱着我了。我要是想母亲，就和奶奶去找她，有时候和几个伙伴一起去，他们也是找妈的。我经常看见母亲在一个廋老头的指导下，做着各种各样的程式动作，比如，刮风，下雨，太阳，哭，笑等等都有一套动作，从头，胳膊到腿，膝盖都要一丝不苟。比如刮风，要先将右胳膊甩向左边，再将左胳膊甩向右边，然后交错抱到胸前，再仰头大概四十五度看向右边的天空，双腿微蹲。脸上在做着冷的表情，嘴里发出“嘘”的声音。总之一套一套的，不能乱来。有时我看见母亲在跟着廋老头唱，老头拉着二胡，母亲合着唱词，有时候词唱错，有时候调子唱错，老头也不恼，笑嘻嘻的说，又错了，重来。但他会偶尔对我很凶，说，谁家小孩，再来胡闹让那个拿大刀的叔给砍了！起先我会吓哭，大人们则哈哈大笑，母亲就会停下来将我抱一抱，从什么地方弄出好吃的东西，不对，就是一块水果糖，或者一疙瘩点心忘我口里一塞就将我打发走了。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在那条南北的小路上用帆布搭起了一个戏台子，布景，灯光等设施一应俱全，小学的东墙上开了一个小门，直接通往戏台的后面。在开演的第一天，那个大坑里早早的被很多小板凳占了，更有甚者，将架子车也不知怎么弄到了坑里，上面还放着被褥。到了晚上，又来了很多商贩，有卖糖葫芦的，有卖瓜子，买卖各种小玩具的，在戏没有开始之前，叫卖声此起彼伏。后来又来了卖油糕油条包子水煎包甑糕等热食，这里俨然成了一个小市场。
那天晚上奶奶戴带着我也早早的去了，后来小孩子耐不住寂寞，又要不来钱买吃的，我们就从戏台后面的那个小门挤了进去，在紧挨着墙的第一个房间，演员们在化妆，小屋里早已塞满了看热闹的人，小孩子根本挤不进去，我们就在外面瞎转悠，很长时间后，终于出来了一个化妆好的，穿着戏装，打着黑脸谱，认不出是谁。他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戏装下摆提着，生怕挨着地面给弄脏，我因此看见了他那高高的戏靴，厚厚的白高跟分外扎眼，虽然在黄昏。
母亲始终没有出来，我听见里面有人不停的叫，焕焕，到你了。刚想着能看见母亲扮上的样子，听见外面喇叭高喊，戏马上开演。我们有又一窝蜂的跑回各自的奶奶怀里。
戏开始不久，我等不到母亲出场就睡早了奶奶怀里，那晚演的什么戏全然不知。第二天有人指着我说：陈世美，没良心，屋里丢下我娘们。大人们就说笑，后来我怀疑，那晚的戏基本上是《铡美案》，母亲唱的是自然是那个陈世美。
后来晚上有没有去看戏已经不记了，倒是白天看戏有点印象。一天中午去看戏，母亲出来了，自然是小生打扮，那处戏是什么，至今我都没有弄清。当时母亲和一个青衣在台上唱了一会，青衣就要了一碗饭，然后问母亲吃不吃，母亲硬是不吃，后来青衣快吃完了，被母亲一把夺过碗来，很快将饭用手扒光，最后还用舌头将碗底也舔了一遍，吃相相当狼狈，逗的地下观众哈哈大笑。我看的相当不舒服。然而母亲并不只演小生，有一回，母亲穿了一身白衣，竟然是正旦，唱的悲悲切切，后来就看见两个公差模样的人，将母亲押了下去。这时我听见旁边一个男人说，那就是押下去杀了啊。此语一出，我立即放声大哭，惊动了我那一片的观众，害的奶奶不停地哄我，说给我买什么好吃的都不行。过了一会，母亲穿着便装在人群里喊我，我停止了哭泣，作为安慰，母亲将我抱到后台。后台正好有一个人在候场，穿着官差的衣服，戴着很长的红胡子，母亲问我，你说，那人是谁？那分明就是刚才抓母亲的人，我不说话，忿忿的瞪着他。母亲看我那表情，用手食指将我的额头指了一下说，他是你三文叔哪。
后来不知那一天，剧团解散了。很对年后我问母亲为什么解散了剧团，母亲说，文化大革命呀，说那是什么牛鬼蛇神的，差点出人命呢。可是这明显和我年龄不符合，我分明是七六年出生的，彼时文革应该结束了吧。
审核编辑：远牵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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