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蛇》
此诗写给反复出现的一个名字。聂树斌。
我其实不知道他来了。他走了。
——阿色

少年时 我见到过一条草蛇
爬在路中间 吐着信子

当我招来同伴 再去看时
它就不见了

刚才明明就在这里的
我用我起伏的胸骨争辩
用树上的小鸟打赌

伙伴们都不信
胆小鬼 他们笑了
一起跑到树阴里玩石子

许多年以后
草蛇终于又逃回了老路上

摇晃着不再清彻和敏锐的眼神
独自爬进
少年背后空空荡荡的田野


《躲避》

瞽目的老人
走在城市的行道树下
呱嗒的响板
跟随着起伏的盲杖

细碎的槐花
悠闲地掉着

正午的阳光明亮
蜜蜂和蝴蝶远远都能瞧见

蓦然想起少年时
载着星空的火车
驶入一条灯光闪烁的山洞


《花儿》

凉亭下
一周多的林林 指了指我
舅——
指了指隔壁的芳嫂
姨 ——

然后 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
一位捡垃圾的老人

我们突然紧张 屏住呼吸
都不说话

林林转动着黑眼珠
愣了一会儿
小胖手招了一下
花——

一朵粉白的月季
随风摆动在向晚的天光里

那老人
不知何时躲进了绿色的草丛


《时光》

1
有一天 你会孤独的 儿子
牌局散了灯光散了
窗外的白雪
一个个单身来了

长夜长呵 你睡你的
贪吃的天光
会发现母亲煮好的茶
爸爸热好的酒

洗把脸
好好工作 不要找我们
不要流泪

2
不会的 爸爸
有一天
当你和妈妈都老了
我也就老了

我们都是老人的时候
就能和现在一样
天天住在一起

3
是的 也许我们不用担心
吃了一辈子的草籽
草籽已将我们默默地种下

雪花是归天空管的
暖过草叶的水珠
是归大地管的

我们都是爷爷奶奶管的

《脚步 》


再不济 我也得做一个教书的先生
戴着眼镜
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安静地背课 批改作业
累了
看一会 远处的天空


下学后
跟着一群白鹅
路过四爷的菜园
摘一把头顶花刺 滴着水珠的黄瓜
和所有的乡亲
打招呼

不需要太多的钱和阳光

如果能这样
体面而吝啬地活着
最好

卷起裤管
浮游而生的父母
也会踩起像莲叶一样
轻盈而美好的脚步

《叛徒》

九月的棉花地
他搂着她完成了男女之事

她的眉眼还是羞红的
他的枪响了
她是叛徒
她的血染红了棉花朵

他扎好腰带 系紧衣衫 拉低帽沿
走出了棉花地

她按着那颗惊讶的子弹
嘴巴轻轻合了起来


《世界》

星星在天上眨眼睛
老槐树听着
玻璃瓶的风

远处 一大块黑布头
牛羊反刍窸窣的响动

织布的阿婆
睡在落地的梭声里

我们不要大声说话
好吗

草丛中呢喃的小虫
林间会飞的金龟子
土皮下咋舌的蝉蛹
牵手 拥抱 分娩 啄壳
喝绿色的水
流蔚蓝的泪

这世界 一层又一层
惊扰不得


《人间》

一具尸骨
被风沙吹进了春天

无名无姓
靠着公社院墙外的枣树

也许他曾是一位打铁的匠人
有结实的砧锤
也许他曾是一位扛枪的猎户
有健壮的腰腿
也许他曾是一位砍柴的樵夫
有锋利的刀斧

也许有很多
比较可能
他只是一位拉着碌碡
搅着辘轳 咀嚼草茎
判断天色的农民

他疲惫的怀里
装满了妻儿和牛羊的幸福与苦涩

一抹干爽的晚霞过后
上帝用他的身体
编排的人间
便轻轻地拉上了窗帘

《灯光里的小虫》

一开车灯 它们就来了
一只又一只
像雨点似的撞着玻璃

车过洺河滩
一些穿着夜行衣的小虫
有的死了 有的伤了

有的还在后面 不舍地跟着
远处
一个同样落满了灯光的村庄

2016.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