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散文 > 情感散文 > 父亲

父亲

作者:凰飞九天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6-16   阅读: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有七个年头了,墓地就在这个城市的山脚下。有时候,我会上到单位大楼的天台上,遥望那处被高楼遮断的地方,记忆里的片段便一点点的拼接起来,仿佛只是昨天的事情。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的时候。父亲只身一人从甘肃来到了包头,从饿殍遍野的一个苦地方来到了另一个饿不死人的穷地方。那时的村子很小,只有十几家老户,不多的耕地周边都是荒野。父亲借住在一间低矮破旧、四面透风的土胚房里,后来又把奶奶和母亲接了过来,在这里安了家。
  父亲上面五代单传,传到了爷爷手里的时候,家里已经积累了不少田产,是老家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父亲的少年时代是悠闲的,他读完了私塾,写的一手很好的毛笔字,在那个文盲遍地的年代算的上凤毛麟角。解放后,父亲很明智地把那些借据都送还了原主,在后来的运动中没有被划为地主,躲过了一劫。后来,父亲在乡里的供销社当上了采购员,走南闯北经常出差,去过西安、上海等一些大城市,这是他年轻时候最意气风发的一段时光。我小的时候,家里有一台很大的黄色木框收音机,那是村里最高档的一件家电,便是父亲年轻时从上海买的,用了很多年。
  母亲来的时候正是寒冬。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的冬天格外寒冷,冻的揪心,冷的要命,那还是日子已经好过的时候。听母亲讲,当时她和父亲、奶奶挤在那间小土房里,屋里墙上到处挂着冰,土墙冻的铁硬,水缸一夜就变成了一个大冰坨。柴火很难捡拾到,只有两床破被褥,有多少次她都感觉早晨不会醒来了。同样难受的还有饥饿。一些捡来的菜叶、菜梗加上一丁点没脱皮的粗麦,一家人就这样挺了下来。
  父亲、母亲开始参加农业社的集体劳动,按天记工分。由于言语不通,经常吃亏。谈起这些的时候,父亲却从不抱怨,总是宽厚地笑笑。那时候不断有山西、山东、河南等外地人逃饥荒、投亲友来到村里。村子慢慢变大,开荒辟地是生产队主要的工作,很苦很累。父亲、母亲一边干着队里的活,一边修缮土房,谋做自己的生计。冬天农闲的时候,父母便用家里的缝纫机给村里人做衣服,手巧的母亲帮人理发,父亲帮别人写过年的对联,结下了很好的人缘。
  父亲有文化、阅历广,很会处理外面的事情,队里经常派他带着社员去给工厂干活,搞一些副业,挣一些公用。父亲为人厚道,待人诚恳,人们很愿意和他共事,在这里慢慢地站稳了脚跟。
  我记事的时候,家里的光景已经变得很好。六个兄弟姐妹,我是老小。家里盖起了一排崭新的的青砖大瓦房,高大的院墙,整洁的大院。一时成了周边十里八村瞩目的焦点,连乡里的干部也跑来参观。在乡亲们眼里,父亲成了一个神通广大的能人。这个名声传的很远,也是父亲的自豪。一个无依无靠的外乡人,言语不通,人生地不熟,十几年来硬是靠着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头脑创立了一大片家业。
  父亲在院子里种了韭菜,茄子,西红柿,黄瓜、西葫芦之类的蔬菜,还在水渠旁种了好多红的、黄的、粉色的花儿,童年的我们便拥有了很多美味和缤纷的乐趣。可惜十年前,这院房子也被拆迁了,变成了冒着白烟的厂房。这会想起来,依然那样亲切,近在眼前。
  每天,父亲起到很早,先用一把大扫帚把院子打扫干净,然后才出地干活,母亲则忙着侍弄着鸡、狗、猪、马这些长嘴的牲灵。农忙的时候,父亲的身影便在微暿的晨光里,毒辣的日头里,明亮的月光里匆匆走了出去,缓缓走了回来。
  我上小学的那年,母亲得了一场大病。父亲经常驾着家里的那辆马车拉着母亲去乡里,去市里,去那些很远的地方看病,村里的赤脚医生成了我最常见的人。母亲整天有气无力地躺在炕上,眼角总是挂着厚厚的泪脓,忧愁地望着父亲那忙碌的身影。家里大些的牲口一头一头的卖了,一个冬天家里都没有闻到过肉味。父亲从不抱怨什么,也从没看见他哭过,只是烟抽的很凶。偶然一次,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房后的空地里,望着远处怔怔出神。
  母亲的病好了没几年,我大哥做生意赔了钱。那时候大哥二十多岁,已经结婚有了孩子,按照农村的习惯已经分家另过了。那些脸色难看的债主隔三差五便上门来讨要,有的一坐多半天,有的则是很凶恶的样子。那次,一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壮汉揪着我哥的衣领,手里抄起我家的算盘在墙上砸的粉碎。母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父亲拉住那人一个劲地说好话。
  父亲承担了所有的债务,一辈子都没求过人的他东凑西借,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掉了,他自己连烟也戒掉了。苦了两三年,一家人终于还清了所有债务。那一年的大年三十,父亲格外高兴,给他的小儿子、小孙子买了新衣服,而他自己从里到外没有一件是新的。
  父亲老了,头发白了,背也驼了,黑红的脸膛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他佝偻着腰,每天依然在田里忙碌着。那一件磨渍的变了色的半袖衬衫,瘦骨嶙嶙的双臂,湿漉漉肩背在烈日下冒着丝丝热气。那一天,我从警校回来,一身整齐威武的警服。他在村口看见了,他的儿子向他走来了。我把带着金色国徽的大檐帽戴在了他头上,他第一次那么开心的笑了,笑了,笑了。
  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儿孙满堂。这样的幸福没有持续多久,父亲就查出了癌症。其实,他早就不舒服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病了。住院的日子,虽然我们一直瞒着他,但他似乎已经判断出了情况,坚持要回家。他一辈子都不愿意拖累别人,包括自己的儿女。我问过医生,查过资料,这种病疼起来根本难以忍受,但他总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只在没人的时候会发出微弱的呻吟。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依然没有留住他,父亲在一个寒冷的早晨离开了我们,走的很从容,很安详。收拾遗物的时候,我们发现了几截竹筷,布满牙痕的竹筷,带着黑色血渍的竹筷,深深扎进我的心里。
  七年了,我们当年植在墓地的几颗小松树活了下来,在杂石遍地的山脚下顽强地生长。每当我懒惰颓废的时候,那个故院里匆匆走去、缓缓走回的身影,那件掉色的半袖衬衫下瘦骨嶙嶙的双臂,以及那头戴大檐帽的幸福微笑的脸庞……都在不断提醒着我,守望着我。
  审核编辑:三旬   精华:韵无声

上一篇: 《

下一篇: 《 我,精神病

【编者按】 往期编辑   三旬:
父爱,是耕耘了一生撑起一个家庭挥洒的汗水,是强忍病痛不愿拖累子女的坚忍,是子女人生路上前进最坚强的后盾……最后,成了浸透泪水的追思。我们在父亲充满期待的眼神中走远,奔向他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但他,永远在原地守候着。至情美文,谢谢赐稿!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4

  • 祁连雪

    起初读来,平淡无奇,待到竹筷一现,我的泪再也抑制不住。好文章就应该是这样入心入肺。欣赏佳作,问好!

    2016-06-18

    回复

  • 落叶半床

    青壮年的激情和干劲,让这个家从无到有;老去的年纪里一件件的不如意都在坚持里撑了过去;刚刚过上安慰日子没几天又病了。看到最后两段,感到深深地痛。

    2016-06-16

    回复

  • 韵无声

    你的父亲在那样艰苦的岁月里,为你们撑起了一个家,日子越过越好,你的父亲却累病了,承受着身体巨大的疼痛都不愿叫出声来,怕你们担心!感人至深好文章!

    欢迎!

    2016-06-16

    回复

  • 三旬

    深夜读您的文章,读到竹筷那一段时,眼泪无法抑制地流了出来。这是怎样的一种痛,子女看到又会是怎样地痛。愿令尊魂灵永安。

    2016-06-1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