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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阳

沙漠本草系列

作者:唐仪天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6-11   阅读:

    
  驼户家刚刚打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结果是大靖滩上的王掌柜自动放弃了那片牧场,这样一来锁阳湖的名字渐渐被唐家大草湖替代,驼户家的五百峰骆驼终于有了一个安适的家。
  多年前,大靖滩上的大户王掌柜觉得自己财大气粗,用黄金白银买通了当地衙门,意欲霸占驼户家早已拥有的锁阳湖。他看见驼户家自从有了锁阳湖这块风水宝地,顿时风生水起驼队逐年壮大,土地也不断扩张。于是起了歹心,想通过不正当的手段把这片草湖拥为己有。尽管古浪和镇番两县衙门即时调停,但是两家财势势均力敌,庸碌的官员们怕断了财路不愿定夺,只好放在时间中推移。而王、唐两家在这桩悬而不决的官司中无奈地耗费着钱粮。
  驼户家姓唐,老驼户觉得这样下去会被官司连累得倾尽家产,心中生出一条瞒天过海计策。他雇佣几个篰蓝匠,糠了一大坑柳条编制硕大的柳条囤子,别人问编这个做什么?他们神秘兮兮的故意隐瞒,暗暗地放出声去说是驼户家这几年发了大财,编了柳囤盛放钱财。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玄,越传越大,居然传到了大靖滩。大靖摊上的王掌柜听到这个消息时正是寒九腊月,不由得冒了一身汗。他雇了几个行走过江湖能言善说姑子,穿过八十里麻冈来到唐家湾子,以算命揣骨为由头打探虚实。这几个乔装打扮的妇女来到唐家湾时,看到大场上人头攒动正在进行一场活动,一打听才知道是驼户家放舍饭。川湖四坝的民众听到消息都到他家领舍饭,逢人一升黄米,几个姑子领了舍饭来到驼户家高大的拱形门楼,一看那气势心里就虚了半截,进了门说明来意,主人家很殷勤的接待了她们,照例是那套惯走江湖的说道,把驼户家的大小人等说的是富贵绵延,天花乱坠。人都有一个通病——喜欢听好话,图个大吉大利。这一夜他们被留宿在驼户家,好吃好喝的待承,大锅羊肉馕炕馍,晚上这几个女人老是上灰圈(乡村里男女混用的土厕所),她们其实是在暗暗地查访虚实。果然其中的一个女人发现了放置柳囤的仓房。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她们以查勘风水为由来到仓房,从门窗的缝隙里瞄见那些柳囤里摆放着冒尖的银元宝。
  这些举措原来都是驼户家预先设计好了的,他们同时用了瞒天过海,故弄玄虚,引狼入室、欲擒故纵等计策。姑子们拿到了很高的馈呈,回到大靖滩,把所有事件都描述得神乎其神。他们说驼户家的钱财多得富可敌国,银元宝多的装满了柳囤。这种说法从精神上震慑了王掌柜,王掌柜终于自动撤诉。原由是他的家资远远比不上被告,一场官司就这样不打自赢了。其实柳囤里装着的是粮食和杂物,冒尖的元宝也是半真半假。
  驼户家拥有了锁阳滩后,运势大兴。这几年水雨丰沛,水草丰美,锁阳滩的沙丘平地上锁阳也比往年多了几倍。到处是顶破沙滩的苗枪,一个坑子挖下去就是一大堆锁阳,而且品质优良,常常出现有着神奇传闻的九头锁阳。方圆几公里的草湖能挖多少锁阳,我们很难用数字估计。这一年驼户家没有驮运别人家的货物,遍地的锁阳通过各个驼道,驮运出去就是白花花、黄灿灿的金银。
  银钱虽然多了,传承上却出了麻达。老驼户觉得是不是自己昧着良心欺瞒王掌柜的报应,人有曲曲子心,天有拐拐子路。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因此常以乐善好施为责,他认为钱财都是属于整个人类的,只是他的运气好比别人多了些罢了,身名也算卓著。
  上世纪三十年代,始得一孙,老驼户觉得他的家业得于锁阳滩,兴于锁阳滩,一高兴就给孙子起名锁阳。因为稀罕,爱称锁锁,后来大家都叫他锁锁。
  锁阳长到七八岁时,驼户家延请塾师启蒙,这孩子天资不是太好,只识了几个字。老驼户觉得他不是吃文字饭的人,只要睁开个眼睛把自家生意料理顺当,过日子是不会出问题的。锁阳十来岁的时候全国解放了,驼户家尽管做了许多善事,刚刚翻身作主的农民哪里会记得他,大家七手八脚分了他的耕牛、土地及家财。至于一大群膘肥峯挺的骆驼,也成了集体的财产。村子里成立了骆驼队,锁阳也被调到骆驼队上管理牲口。好端端一个家就这样支离破碎了,老驼户想不通,一口气没上来就一命呜呼了,咽气时嘴里喊着:锁阳。锁阳。不知他在幻觉中梦见了唐家大草湖上遍地冒尖的锁阳,还是喊他未成年就去放牧骆驼的孙子?
  老驼户去世后,他们家的境况每况愈下。划定成分时,许多人感念老驼户对村庄人的管护和照应,理智的人们左遮右掩还是无法回避的被定为富农,锁阳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骆驼客,经常被叫去陪斗,大小批判会都没能幸免。
  命运的突变不光影响了他们本来的富贵生活,同时波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锁锁长到成年时,父母央亲求故为他张罗媳妇,贫穷的乡民们就是不愿把自家姑娘往火坑里推。锁锁晃到三十岁也没有讨到老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取其下策:只要尾巴一翘是个女人就行。在亲属和故旧的撮合下,终于找到了一个女人,天生的二百五。当饥渴的锁阳例行床笫之欢时,二百五女人一边高声大叫,一边拳打脚踢,锁阳勃起的熊熊欲火顿时淹没,此后锁阳落落寡欢,仿佛霜打的茄子,精神萎靡,曾经旺盛的精力丧失殆尽。
  村子里的男夫女人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集体凑出一招,几个女人负责剥光女人的衣服,男人们伺机潜入束缚企图抗拒的女人。他们认为男人女人那事儿,头一遭谁也惧怕,有了第一次以后狗屎尖上尝着甜味,就会自动就范。这是女人们的经验,也是男人们的经验。结果大家周密策划的行动,未能达到预期的效果。锁锁自从那次被女人拳打脚踢的拒绝后,再也没有了能力,变成了一个废物。
  人们就这样推演说:锁阳这名字起的不好,锁阳锁阳,锁着了他的阳刚之气。锁阳这个名号成了锁阳的宿命。锁阳就开始怨恨自己的爷爷,你发财归你发财,你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个名字,你叫我狗剩,驴卵都行,偏偏叫我锁阳,锁了我的阳,断了你的烟火,你还抵望谁给你烧纸哩?
  而真正的锁阳是具有药用作用的。锁阳在先秦就有文字的记载,汉代的时候开始成为药物使用。在《本草纲目》里这样形容的:“甘、温、无毒。大补阴气,益精血,利大便。润燥养筋,治痿弱。”众人的臆断,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不过是闲磨磨牙而已,真正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锁阳的不幸,在于世事和人事,在于自身的命运和际遇。
  后来锁阳蛰居唐家大草湖从不回家,起初为集体放牧驼群,闲暇之时,刨挖锁阳作为额外收入,改革开放后他承包了村上的驼队,积攒了很多钱财,死后他所有的财产都成了村子的财物。时至今日人们只知道村里有一个叫锁阳的鳏夫,至于他的大名,早已被时光掩埋,就像他的躯体被黄土掩埋一样。
  
  审核编辑:老判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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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老判:
唐老师胸中大有乾坤,不仅抒情小文写的优美动人,短篇小品也让人如此心绪起伏。才知幸与不幸,都未定局。无论是老驴户的机智谋略,还是雨水丰泽的好时年,又或者每况愈下的红色躁动时代,还是最后狼狈萎靡的失败。读来,心生遗憾。同时思考,这样的人生,这样的喜剧,最后的嘲讽与同情。真真是造化弄人,无可怨由。题为草木之说,实则终是人间之事。大家风范,别有洞天。感谢唐老师。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一个家族的兴衰成败,天时地利人和,一样地,不可或缺。一种植物,牵涉一个家族,这背后的故事,故事里埋藏着的是玄机还是命运使然?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9

  • 三旬

    时代给锁阳开了个很大的玩笑。在这个点读唐老师的文章,止不住的颤栗~~

    2016-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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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韵无声

    看篇名,以为写的是植物,其实是一个人的一生,令人唏嘘。

    2016-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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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帘外落花

    真好

    2016-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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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赵小波

    唐老师,我把正副标题颠倒了一下,怎么看都觉得锁阳才是主标题,勿怪啊!

    2016-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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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叶半床

    命运的手,翻云覆雨。锁阳的一生,可叫人感慨。

    2016-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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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以沫

    锁阳,锁阳,或者锁的不过是渐渐迷失于现实之中的人心罢了

    2016-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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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判

    唐老师的脑袋里,究竟有多少奇思妙想。让老判又开了一回眼界,问好老师。

    2016-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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