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多重世界

作者:篱下花子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6-08   阅读:

  
  一)母亲世界里的小绢
  我没有想过我们会说话,但是,我们还是说话了。
  那天,我在一家烧菜馆外面碰见她。
  朱小绢说,今晚我老公不在家吃饭,我们吃了晚饭回去,说完眼睛就在屋檐下那几个烧菜锅里游荡。
   我说,好啊。
  正当我要往饭馆里走,她说,等等,我随着她的眼光看到,烧菜馆旁边有个卖彩票的小店。
  等有一天我中了500万,我就不用上班了,说完眼睛笑弯了腰,仿佛已经中了。
  不信?我中了,请你吃三天流水席,见我不感兴趣,她笑哈哈地说,不对,还是要陪你们上班,上班只当玩,享受。
   
  到彩票柜台,她翻钱包,掏衣包,好像在找什么,我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她,几分钟后才她从背包的某个小包里拉出一个纸条,把它交给卖彩票的女子。
  那女子从纸条上方射来不善的眼光。
  我说,怎么不随便买个号?
  不能,我研究好几天才定下来的哦。全然不管女子的眼光和我的意思。
  女子的眼光射在地上,还是带刺。
   
  到了饭店坐下,我告诉她,那个卖彩票的女子很看不起我们呢?她望着我,笑笑,管她呢,吃。
  她站起来,眼睛盯着锅里,大手一挥,干笋烧肉,红烧排骨,蒸肉,小白菜肥肠汤,一碗酥肉。
  我眼睛在外面四处搜寻,还请了谁?
  没有,就我们两个人,放开吃。
   我顿时跌倒。
   那菜大部分果真被她消灭掉。
   
   朱小绢吃什么都香,包括学校里的菜包子。
   她总是一边吃,一边不停咂嘴,连说,好香,好香。逗得我们直咽口水,可我们咬在嘴里,怎么嚼,都吞不到肚子里。说真的,很不好吃。
  朱小绢一下子能消灭五个。我总是怀疑她嘴巴里不只一个舌头,要不,她吃什么都是风卷残云,另外,可能里面还藏了许多无形的小手,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候,抓了塞进嘴巴。
  因为能吃,朱小绢长得白生生的,痴肥细腻,像块奶油。
   
  按照惯例,学校每周弄一次白宰肉鸡,她可以吃上两大海碗。
  有学生看见了,你怎么吃那么多啊?
  香,香,她右手拿着鸡块,油水都快流到手腕,嘴巴上也是红油。面前一个小盆子里有她吃过的大半碗骨头。那些骨头吃得干干净净,就像用剔骨刀仔细剔过一样。
  学生瞪大了眼睛,嘴巴动了一下,很快地跑开。
  她是被吓跑的。
   
  早晨, 吃一碗面,她可以在办公室回味半个小时,说上半个小时的香。
   吃东西的时候,她太像一个贪吃的小孩。
  无论学校发生天大的事,她都是笑哈哈地依旧买彩票,依旧津津有味地享受这样那样的好东西。有时候周末,她一个人也要在家煮火锅吃,常常拉我共享。
  有一次,吃到生更半夜,不准我回家,说就住她家,第二天早晨好继续战斗。
  刚睡下不久,就听她咂嘴舔舌,吞口水,还有咬软骨的声音。我想起熊家婆的故事,不断摸我的脚趾头,手指头,确认它们还在不?
  到天亮都睡不着。
  清晨起来,我急切地问,朱小绢,你昨夜梦见在啃骨头吧?
  她一脸疑惑地望着我,没,没有呢……好像在吃什么宴席吧,好多人,好漂亮的烟花啊,我看见那些烟花不是开在空中,而是开放在地上呢。
   哦,要晕倒…… 见过晚上磨牙的,还没有见过晚上吃空气,咬得咯嘣响的。
  我有时候好奇,你怎么有那么好的胃口啊?
   她笑着望着办公室里的人,说,好好吃饭,就是好好活着,能吃东西,就是幸福,其它的都是鸟事。
   幸福的台阶那么低,就是好好吃饭,你们怎么做不到呢?朱小绢说,一群猪,不和你们说了。
  大家在心里说,怪不得姓朱(猪)。
  慢慢认识后,大家还渐渐喜欢上这个贪吃的人。
  她还是学校的话剧演员
  你们瞧我,朱小绢叫道。
  说完话,朱小绢马上凝神屏气,似乎一下子沉到水里,嘴巴里弊满了气,她空手放在腰侧,做一个夹书的假动作,浸着头,像是陷在某种深思里,没走几步,假意扶一下并不存在的眼镜。
  突然,像是碰到了硬物,她后退了几步,翩跹的动作,像是撞回来的,她咧着牙,用没有夹书的那只手使劲地揉自己的额头。
  她继续后退,后退到两三米之外,她仔细地观察,刚才因为碰撞把她弹回来空气,思考几秒钟后,她偏离原来的位置移动了一米左右,这次,她勇敢地迎上去。
  这一次,碰得更厉害,她头向后猛烈一仰,然后蜷缩在地上,假意拿书的那只手松开了,用两只手揉起自己慢慢回到本位的额头。
  然后是两只手在地上做摸鱼的动作,摸刚才掉下的书。
  朱小绢周围围着四五个年轻教师,看她表演,不需说话,大家都知道她在徒手表演学校高度近视的高老师撞玻璃门的笑话。
  她夸张的动作,傻而专注的神情,略带感伤的眼神,把当事人独处时那种可笑,忧伤,可怜的老师模样,模拟得惟妙惟肖,大家都笑了起来。在瞬间,他们看到了自己。
  看见操场上聚了一团人,我也凑了过去,讲学校另一个教师和我去城里搞教研活动,晚上住旅馆的笑话。
  刚听完,朱小绢又开始无声表演刚才我讲的事。
  推门(假装空气中有道门),出去,进来,进来,出去,脑袋滴溜溜转,不像长在身体上,倒像单独的一个物件,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找人。没有人。没有说话,退出,几秒后,又从门伸进头去,问,你知道怎么开热水吗?这边,这边。做扭开关的动作。退出来,又推开,又重复刚才动作,别忘了开里面的灯。退出来,探进头去,又重复,说,把钱包放好。第四次,又推门进去,我其实想说,我要出去玩下,你一个人不会害怕吧?刚才我忘记了。
  出来进去四次,才想起自己真正要表达的语言。
  回来时,从汽车上下来。她做了个下车的动作。
  看了我一眼,见我只提了一个口袋。
  马上跑起来,去追启动的汽车。
  追了十来米,没有追上,垂头丧气走回来。走路虚弱得像孙猴子踩云。
  你的东西呢?着急的语调。眼球似乎都挤出来了。
  下车前,我把自己所有的塑料袋都装在一个袋子里了,他记得我提了几个袋子,下车只提了一个,以为我落在车上了。于是出现刚才狂追汽车的一幕。
  因为太紧张,刚才又狂跑一阵,最后,有气无力往学校走。她假装往旁边走几步,演示完毕。
  我简单一两句话,她居然发挥成话剧,有声有色地表演出来。
  她把心好,不善表达的刘老师,活灵活现地再现在操场的过道上。
  几个人笑得弯了腰,一边咳嗽着,一边说,你当教师真是浪费了,应该去当演员。
  像这样的哑剧,话剧,几乎每天傍晚都在学校的操场上演示。
  主角每次都是朱小绢。
  背景是那从早春开到秋初的三叶梅,如同巨型的红色瀑布,一两百米的长度铺开,再从四五米高的石台上流淌下来。
  远看如流水,近看三叶梅花瓣如蝴蝶成群。
  大家一边看小绢的表演,一边大声欢笑,一转身,看见三叶梅,自然想起死去的廖老师,植物年年繁茂,丝毫没有变迁,衰老,死亡的迹象,而人呢?忧伤的情绪像微风吹熏了散步人的眼睛。谁也不会多话,去谈廖老师。
  天色暗下,大家纷纷回家。
  留下戏瘾未尽的朱小绢,站在暮烟中,如同一个茧的影子。
  学校建筑分布在三个阶梯平台,最下面是操场,上去那个平台是两座办公楼,两座教学楼,对称分布,再上去的平台是一座教师宿舍楼,一座两楼一底的厕所。每个平台的前沿都是花园,花园里种树,花草,花园边沿都种着藤蔓植物,一平台外是三叶梅,二平台外是蔷薇,三平台外是夜来香。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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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教师的生活,教师的世界,酸辣苦甜,个中滋味,只有朱小绢和她的同事们知道。主人公以柔弱之躯支撑着自己的世界,可是,生活的不如意,婚姻的反复,突来的横祸,让她的世界坍塌了。而她到死没有明白,这不是人生的全部意义,一个人的世界大得很……笔力稳健,故事细腻,人物丰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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