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显情隐景(直抒胸臆)
诗歌的本质属性是抒情。创造意境的多种手法中,显景隐情体现了抒情的间接性;而显情隐景则更多体现了抒情的直接性。显情隐景要求做到:(1)作者要有真率的感情,且须是长期郁积于胸随时可能因外界激发而迸发的情,而不可无病呻吟,做作雕饰;(2)情要有所依托,仍要有物象、场景、环境等作为抒情的支点,情不能无缘无故、无依无托地爆发。如元稹《离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此诗是悼念亡妻韦惠丛所作。沧海深广,看过之后,别处之水,就再难引起注意。巫山云霞蒸蔚,为神女所化,相形之下,别处的云黯然失色。信步走过花丛,懒于回顾,除了爱妻之外,绝不再会眷恋他“花”。为什么懒回顾呢?一半是因为尊佛奉道、修身治学,一半是因为失去所爱。其实前一半也是心失所爱,悲伤无法解脱的一种寄托。这首诗既是直抒胸臆,又巧妙用典,对亡妻的忠贞不渝和深深的怀念抒发得既淋漓尽致,又深沉蕴藉。显情隐景的手法很巧妙地利用直抒胸臆,直指人内心的强烈感情,使读者受到感染,引起共鸣,激发联想,形成意境。需要注意的是,中国古典诗词情与景处理方法上,往往综合多种方法,特别是较长的作品里面。单纯的某种方法,很少能使一首诗或词有强烈感人的效果。
唯物主义认为,主观的情由客观之景唤起,正如刘勰所说:“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意为春夏秋冬四季不断更替,寒冷的天气使人不愉快,温暖的日子使人感到舒畅。客观景物的萌动,使人的心情受到感染。一年四季有不同的景物,这些景物有不同的形貌,人的感情随着景物变化而变化,诗文是抒发这种变化着的感情的。因此,要有“感”必须接触生活,要生“情”必须触景,否则,就会是无病呻吟。有景无情,主客观不能契合,情与景无法交融,艺术形象不可能有生命,只能是概念化,干瘪的、僵死的。
上述刘勰的“物感说”道出了诗歌内容的情景关系问题。对这个话题,古人也已阐述的极为详致,清代唯物主义思想家王夫之《姜斋诗话》有论曰: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乐之触,荣悴之迎,互藏其宅。王夫之认为,在诗歌的情景关系中,情景是“不可离”的,不能“截分两橛”,情是情,景是景,互不相干。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但善作诗的人能够作到情景“妙合无垠”、“互藏其宅”,景中有情,情中有景,心与物融,情与景合。这种看法符合大量优秀诗歌的创作实际。
在我国许多优秀的古典诗歌中,情和景的确是不可分的,情缘景生,景中含情而情景交融相汇已成为我国古代诗歌审美境界创造的普遍形式。“情”的抒发要借助于“景”,“景”的显现隐含着情。这里我所谈到的“景”既为广义之景,指作品中关涉到的艺术形象,它不仅包含自然景物,而且包括一切社会人事、性情器物客观物象,它是诗歌的具体图象和形象。从这个角度,我们理解“情景交融”,其实乃是主观与客观、抽象与具体、情感与形象的统一。
古诗人对自然山水的审美,则突出地体现了这种主客体情景互生的关系。如唐代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是一首歌咏山水景观的优秀诗篇,被闻一多先生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诗人就是以情景互融,主客体同一的情状来感受春江花月夜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诗人一开始就置身于江湖连海、月共潮生、水绕芳甸、月照花林的良辰美景之中,但是诗人没有只沉浸在这清明澄澈的景观中尽情陶醉,而是遐思冥想地跳荡思路,“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这样,诗人从景观欣赏跃到人生体验:江月的永存,人生的短暂。接下来的诗句:“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诗人又从白云飘忽、扁舟逐波的眼前景物,思维发散地转到人生相思、相念、离愁别恨的意味之中,用“昨夜闲潭梦花落,可怜春半不还家”之类精妙细微的情景来表达寄寓男女恨别的凄苦寂寞。可见,诗人面对自然景观,不是有距离的欣赏,而是情景交融,合二为一。
由上可见,这种触景生情,情景交融,喜则万物俱明,悲时诸景皆黯的诗歌艺术手法,正是诗歌情与景不可分割的最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