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我的这些

选自时间

作者:老判    授权级别:A       2016-05-21   阅读:

  
  从某个时间节点说起。
  小百姓的故事,从来只有小百姓自己把它当回事儿。无论绝望或者希望,都属于自我点燃或者熄灭范畴,无法外求。三年的时间如同一个门槛,你迈或者不迈,它都气定神闲的在某处等你经过或者不经过。总有一些提示,告诉你它来了。有时候是善意的预兆,有时候却是最恶劣的嘲讽,你都得接受。不是你不强大,是生命容易破碎。
  小百姓的身体与钱显然也不那么值钱,从来只有他们自己才觉得珍贵万分。当然能施以关怀与同情的,也都是些小老百姓。他们太清楚身体与金钱的关系以及比例,这些钱使他们的身体承受过怎样的负担。但,医生不会过问你的辛苦,更不会替你能省则省。他们不是你的父母,虽然他们也许已经是别人的父母。那又如何,他们会层层过滤,每一层都要让你的汗水蒸发在烧钱的机器上,你还得乐意的接受,不然一脸的难看。最后,他会告诉你,你还要再做一次最清楚的检查,这次之后就可以了。我们常常会不识相的疑惑,为什么一开始不建议,而要在人与钱俱损之后,才有了更聪明更专业的建议。是的,小老百姓果真不识相。但请允许我们保留疑惑的权利。不平则鸣何来,没有人吃撑了爱折腾。
  有些字眼,需要模糊处理,避免再次刺痛双眼与神经。三年前的某个时间节点之后,再见面的时候,只见她蜷缩着,蜷缩在世界上某个不具名的角落,呼吸微弱。各种连接生命信息的导管,嘀嗒作响。那些无感的数据,红绿波段,在可控范围内规则起伏。机器和医护人员的脸一样冰冷生硬。
  生死之间,被划出一条隔离带,她暂时被搁置在里面,只能凭借自己的呼吸感知世界微弱的存在。或者说,是感知她自己的存在。
  站在她的床边,恍然如梦。是一场石头从天而降,猝不及防的崩坍;是一场来不及惊骇恐惧,便五脏俱焚的心疼。没有血色的脸,迷离浑浊的眼,蓬乱不顺的发,细若虫蚁的回应。这是我的母亲,在一场战争之后,疲惫的躺在陌生的战场。虚弱的连颤栗与恐惧都看不见。有些字眼,请允许我主观忽略。
  送进手术室前,我们未能赶到她身边。我忘了我们是怎样抵达那座城市的,是坐飞机还是火车还是大巴,完全没有印象。担忧让我们忘记那些不足以看见的事物。只是看见,手术室的门紧闭,保安不容许任何人穿过那条她独自被推着进入的长廊。弟弟忍不住与保安争吵起来,他是想在那之前,看看她,陪她战斗。但是千里迢迢,也没能打动冷漠的穿着制服的那张坚毅的脸。他说这是规矩。规矩里没有温度,没有血液。只有肃杀,如秋凉。
  直接易怒的父亲,拉住弟弟,递了根烟给保安。说了句,看在他千里迢迢来看他妈妈的份上,就别和小孩子计较了,原谅他吧。原谅他吧,弟。原谅他目睹过多而心生的麻木。原谅他吧,弟。原谅太多擦身而过的目光,原谅太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漠然,原谅太多被忽视被阻隔的求救与盲。盲,睁着眼,从你被轧过的求救声里走过。盲,睁着眼,从你无力站起的双腿旁走过。盲,睁着眼,从你稚嫩呼唤的脸庞里走过。像时间流经我们身旁那样,那样自然,那样从容。没有一点愧疚,没有一点不安。原谅吧,弟。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盲,不只是我们。
  在她床边,叫了声妈妈。她困难的想要集中精神,仿佛并未认识过我。麻醉药在身体里游荡,她回答的很模糊。那一刻,心被割裂。也许平时,你会嫌弃她唠叨,会厌烦她多话,会抱怨她小气。但是在生命面前,你没有资格任性使小性子。你只有目睹的份儿,像只受惊的小鹿,但还要伪装成大象,安慰守护住她的脆弱与不安。你不敢也不该哭泣,你要轻松自如的笑,对她去说话。科技发达,医术高明,小问题不要担忧。
  入冬的天津,已然寒冷。忘记是农历还是新历11月份,但清楚记得,那一年,2010年。这座父母亲打拼了多年的城市,寒冷而干燥。南方人是不适应这样气候的,但他们从来没有抱怨过。走进他们租的屋子,觉得很是心酸。在并不光鲜亮丽的日子里,从未住过那样没有收拾,简陋、草率地不像家的家。称其为家,因为那是爸妈住的地方。住了10多年的地方,没有任何美丽的陈设,只一张床,一个小电视,厨房一个很小的桌子,煤气灶,速热杯。没有再多余的,不是生活必需品的物件。用灰头土脸形容最恰当不过。如果是在从前,不懂事的话,会抱怨或是看不起父母居然住在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不选好一点的地方。很简单,便宜!而今,看到的只是酸楚,鼻头酸楚。那么爱打扮的妈妈,住的却如此不好看。我们从来不知道。总以为他们住的地方,和家里一样好看。
  认识这座城市,是从认识和母亲一样的病患或者家属开始的。爽朗,乐观,友善,大气。隔壁床刚动完手术的妈妈与孩子一起海吃一大盘的虾姑。还有家属叫了汉堡薯条,在床上的小桌子上与妻子一起分享。只有一对夫妻,略有不同。妻子长得秀气标致,看得出未动手术前一定很美。她的眼睛哭的红肿,丈夫在一旁安慰她,说程度还不算严重。她扬起头,一脸的倔强。看得出,那是个平日里美丽骄傲而又任性极爱生气的女子。她很害怕自己会死掉,是的,这样美丽的生命。让人惋惜。于是所有人像约定好一般,都凭空给彼此微笑与鼓励,让大家都认为这真的只是小事。不值得害怕或是恐惧。
  谁劝,她都不信,只觉得自己不好了。后来是那些病友,告诉她这是最轻的,让她别担心。她才慢慢开始相信,并非就要绝望度日。只是接着而来的治疗,像一把利器,掏空的何止是病变的细胞。像血一样红的液体从导管滴入,开始洗涤她的身体。像是重新洗牌,原谅我只能想到这样的词语。一种液体导入,另外液体排除。像是农药,注入身体,以高浓度高强度扼杀所有活跃。好的坏的,统统杀死。周而复始,日渐憔悴,青丝凋零。我那爱美的母亲,我那本就瘦弱的母亲,任凭药水导管进入身体,无力抗争。任凭满头乌发一根不剩,残留一副并不周全的身体。那是我的母亲。柔弱而坚强无比的母亲,受苦受罪的母亲。
  2010年底,化疗放疗完,回家过年。
  这个时间节点之前,这个时间节点之后。生活发生着许多变化,但与她有关的日子,我们从此都会认真记在心上。
  给她买了个很时尚的假发,波波头还染了酒红色的。我知道她爱美,从小我便知道。给她买了合身的牛仔裙,很漂亮。生日,爸爸请来朋友设宴庆祝。我负责唱歌包厢,你不知道,她唱歌不怯场,而且嗓音好,青藏高原也要拉上去的不知天高地厚。她偏爱美酒加咖啡一曲,有些咬字并不标准,却唱的风情万种。这就是我那爱美,身材一直保持地很好的妈妈。她显得很快乐,我们知道每一个和她有关的日子都要珍爱。弟虽然不在家,却托人送了一束鲜花给她。在她的朋友面前,她感受到了幸福,忘却病痛。母亲节,兄弟姐妹都提醒对方,不要像以往那样只发短信,要打电话给她。不要晚上才打,白天打。让她知道,我们都在。
  她在病床上说过的话,我不敢回味,怕眼泪打湿键盘。“不怕死,只是怕以后不能陪你们姐弟三人了,怕你们孤单。”我的妈妈,我的母亲。
  生病的她,依然被某人要求去照看她的孙儿。手臂淋巴结肿大被割裂的神经使她疼痛,她说比大手术还疼。我很舍不得她去受罪,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我的母亲,还因为她是个女人。三年,时间自己寻来。她又开始觉得疼痛,不舒服。全家人都心里嘀咕,三年这个节点,她自己也知道。迟迟不肯去天津复查,她说有事的话查也没用。最后先策划去福州,这样听上去不那么严重,她能接受。福州的医生和机器都不够高明,虽然他们和外面的医生一样冷傲,不愿意多说一句,更何况是暖人的话,自是不可能有的。最后决定还是飞天津,这一路十几天,一家人的心与命共同牵扯,一脉呼吸。从开始的情况直下,到进一步各种不同机器不同检查。医生将她从一台机器推向另一台机器,仿佛是所有机器都体验过了,然后告诉你最后这个机器准。到处去的钱流水线一样花费,还有她的身体层层受损。检查完毕10几天时间,人比之前还劳累。这就是医院和医生。他们想活得好,而我们只求她能好好活。
12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上一篇: 《 【征文】女儿的第一声“爸爸”

下一篇: 《 【征文】微光

【编者按】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15

  • 昨夜风铃

    一篇真情实感的文字,读着有泪盈眶

    2016-05-30

    回复

  • 腾蛇

    笔风有点熟悉

    2016-05-22

    回复

    • 老判

       莫非你我相识?老判的笔,从不与他人雷同。哪怕这种说法有刚愎自用的嫌疑。

      2016-05-22

      回复

    • 老判

       莫非你我相识?老判的笔,从不与他人雷同。哪怕这种说法有刚愎自用的嫌疑。

      2016-05-22

      回复

    • 腾蛇

       人的经历与文章是有限的,记忆也是有限的,小说家在我看来只是能用笔说话的疯子。
      我们可能认识吧,我的记忆也是有限的。
      认识我的人大多会原谅我。

      2016-05-22

      回复

    • 老判

       疯子何妨。

      2016-05-23

      回复

    • 腾蛇

       
      你是唯一这么回答我的

      2016-05-23

      回复

  • 腾蛇

    我只能说:这是你的亲身经历吗?

    2016-05-21

    回复

  • 腾蛇

    我只能说:这是你的亲身经历吗?

    2016-05-21

    回复

  • 韵无声

    谢谢老判!很喜欢你的文字。

    2016-05-21

    回复

  • 落叶半床

    谢谢老判对征文活动的支持!根据活动要求,所有征文由散文版编辑审核通过,不推荐,不精华,不写按语。对了,这篇好像不在征文版面,你不是从征文页面投稿进去的吧?

    2016-05-2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