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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雹

作者:西郊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5-16   阅读:

    【一】
  清晨五点四十分。
  心急如焚的我默念了一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便硬着头皮再次推开了我师傅郝立强的宿舍门。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犹豫了几秒钟后便低声叫道:“师傅,师傅,你还是起来吧,啊?……”
  师傅正睡得四脚朝天。他先是努动起嘴唇吧唧了几下,喉咙里又咕噜了两声并咽下去一口哈喇子,便把身子朝墙里侧翻了过去。
  “师傅,求你了,电台急着要天气预报呢,马上就来不及了!”
  “……”
  我急得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师傅,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争……”。
  师傅身子动了动,终于开口了:“那你就给报过去!”
  “我?!”我心里一颤:“师傅,我这才来几天呀?师傅,我、我不会,也、也不敢。师傅,你还是……”
  “怂娃!”师傅蓦地掀开被子坐起身。
  我真没想到,师傅竟是裸体睡觉,躲在他那粗壮的大腿根处的半睡半醒的他二弟正偷偷地向我行着鞠躬礼。看来我是把师傅的一场回头美梦给搅散了,我更是手足无措。
  师傅迅速拉起被子一角搭在大腿上:“把他家的,都是这两年造反给造的!以前干气象的,哈好(好赖)也是个中专生,现在可好,全都成了老带小的跑江湖的郎中了!不说这些,几点了?”
  我看了一眼腕上的上海表:“五点四十三。”
  “省台5点的天气形势是咋说的?”
  “北部地区多云转阴天,中部地区阴天有阵雨。师傅,咱这是属于北部还是属于中部……”
  “把他家的!”师傅语气虽仍很冲却咧嘴笑了一下:“你真是个猪脑子。给我记住了!咱这在北部跟中部的中间。”
  “那咱应该咋报?电台那个女的都猴急了……”
  “现在外面是啥云?云量?”
  “大晴天,北边的山上有点云。师傅,我还不能确定那些云是哪种云,看着有点像积云。”
  “哎呀,说你是个怂娃还真是个怂娃,一点烂怂云还不敢肯定?”师傅说着便伸手拿起了一件的确良上衣。正当我以为他要穿衣服起床时,却见他从衣兜里摸出一盒八分钱的羊群烟,随即用右手中指在烟盒底下轻轻弹了一下,一根香烟便从烟盒里蹦出半截。
  师傅把烟叼在嘴上,接着又到处摸火柴。
  “师傅,求你了,赶紧……”
  “你赶紧去给我找个火!!!”
  我急忙跑出去,到灶房里用火钳子在灶坑夹了个暗红色的炭块毕恭毕敬地回到了师傅眼前。
  师傅一连吸了两大口,嘴上的香烟便然去了四分之一。当第二口浓烟从他噘着的嘴唇间和鼻梁下的三个窟窿里一股脑地涌出后,这才开口道:“把他家的,这真是吃屎的把拉屎的给箍住了。听着,我说你记!白天,晴天转阴天,局地有阵雨……”
  “师傅,局地是哪?”
  “乱打岔!怂娃,听着,局地就是局部地区,可大可小。省台要是说局地,可能就是指一两个县,咱们要是说局地,大概就是指几个公社,最多也就是下面的一半个县。局地降雨的意思就是下雨的面积不很大,连咱这搞气象的人也很难预测这狗日的雨具体要下到哪!嗯……晚上,晚上阴天间多云。行了,就是这。”
  “师傅,还有风力风向,最高最低温度……”
  “你就啰嗦得很!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填!填完了再拿来让我看!”师傅说完便把烟蒂狠狠扔到床下,身子一歪又躺了下去并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垂头丧气地再次坐到值班室的办公桌前,看着那叠散发着浓重油墨味的短期天气预报单,就像一位平时不用功的中学生在看考试时的填空试卷,感觉此刻自己就是一只正往高架子上拼命蹦的短腿鸭子。
  桌上那台摇把式的值班电话又催命似地响了。
  电话那头,市电台那位说话声音原本是很清脆的女播音员此时的语调语气已快得像是在打机关枪,突突突地将能分出点。但她比我的业务要熟练很多。只听她尖叫道:“喂!你们的人都跑哪里浪去了?!啊!能不能快一点!毛主席教导我们: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你快说,今天白天?”
  “白天,白天晴、晴天转阴天,局地有阵雨。”
  “晚上?”
  “晚上阴天转多云。”
  “最高温度?”
  “最高……”我犹豫了起来。
  “哎呀,你能不能快点!还差几分钟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我急忙站起身从师傅的办公桌上抓过昨晚的天气预报单,找到气温栏里的数字后心想:“局地有阵雨?下雨气温肯定就要低一些……”于是便把心一横,对着话筒说道:“28度。”
  “最低温度!快!”
  ……
  我这个刚到气象站工作几天的学徒生,连气象观测员都远远不能胜任,却被师傅逼地客串起了天气预报员。而且,我所作出的第一份天气预报,竟是在一位电台女播音员的诱导加逼迫下,在一两分钟之内就稀里糊涂地给弄出来了。
  等女播音员挂断电话,我浑身上下已是一身汗,脑袋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突然回过神来。我的神啊!刚发的预报还没有给师傅看!我一把抓起预报单火速跑到师傅宿舍。
  谁知师傅勉强睁开眼看了不到三秒钟,哼了一声便又侧过身,似乎还要接着去做那个已被我打断了好几次的清晨美梦,
  我回到值班室打开那台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调到了市电台的频率。
  雄壮嘹亮的《东方红》歌曲声刚停,那位向我催要天气预报的女播音员便开始自报电台家门和日期。刚才还像催命鬼似地对我厉声尖叫的她,此时的腔调已如莺声燕语,脆嘤嘤地有点麻人。
  随后,她便抑扬顿挫地朗诵起一段毛主席语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使几亿人中的中国人生活得好,要把我们这个经济落后、文化落后的国家,建设成为富裕的、强盛的、具有高度文化的国家,这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
  红宝书我几乎背得滚瓜烂熟,但我一直不知如何更好地去理解语录中的“几亿人中的中国人”的确切含义。正当我想再进一步琢磨时,女播音员已开始播报天气预报了。
  【二】
  天气预报刚播完,郝师傅便推门进来急匆匆地走到他的办公桌旁边找火柴边问我:“播完了?”
  “嗯,师傅。”
  “把他家的,烂怂火柴都钻到哪里去了?”
  我赶紧跑出门,又用火钳子夹回了一块炭火恭恭敬敬地举到了师傅面前。
  师傅的脸色由阴转晴,还有些阳光灿烂。
  师傅惬意地吐了个烟圈,拿起我填的天气预报单看了看,什么也没说便回身坐到他办公桌前翻看这几天的气象观测资料和天气图。
  我这个才学会读百叶箱里干湿温度计的冒牌“气象预报员”,干待在一旁无所事事,便从靠墙的资料柜里取出一大本彩色《云图》,想查一查现在北边山上的那些云是什么云?
  突然,师傅发话了:“小钟,你马上给站长摇个电话,就说我说了,赶紧调一两个人手回来。咱们这是气象站,又不是高炮部队,人工防雹不是去逛庙会,用不着每个地方都放个人,真是闲得蛋疼!”
  “师傅,你昨晚就吩咐过了。晚饭后我就打了一次,当时就给你说过了。夜里11点我观测完又打了一次,站长说,他派小高师傅一早就赶回来。”
  “确定?”
  “站长就是这样说的。”
  “这还差不多!堂堂的一个市气象站,现在又是天气最难预测的季节,就剩下咱这一个半人,真是拿我当诸葛亮耍呢!这唱的是什么狗日的空城计?!就是诸葛亮唱空城计,也得留下几个扫城门洞的瓜(傻)老汉,把他家的!”
  “把他家的”是师傅的口头禅。我才来几天,就已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但还不能完全确定这句口头禅是否含有骂人的意思。
  还没有等到我把北边的山上云名对出来,师傅那边又发话了:“小钟,你再给电台摇个电话,就说下一次的天气预报有重要变更。”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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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背后,是热火朝天的人与天的斗争和你死我活的人与人的斗争。百年一遇的自然灾害发生在史无前例的政治风暴年代。小说以娴熟老道的手法,把人物推到矛盾斗争的巅峰。刚直而善良的师父,能预报天气,却无法预报自己在一场天气背后的命运;播音员虽然是令人羡慕,一个失误却带来牢狱之灾……让人啼笑皆非。小说时代烙印突出,人物性格鲜明,乡土气息浓郁,可读性强,是对那个时代回忆和审思,让过来之人读了倍感亲切,未经历那个时代的人读了感受真实鲜活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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