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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钟声

《乱世江城》 8 摘与评

作者:行吟者    授权级别:C    编辑推荐    2016-05-13   阅读:

  
  教诲
  留声机里响着《意大利随想曲》。那是老师和师娘都爱听的柴科夫斯基的作品。吃过晚饭,他们坐在壁炉边的沙发上,一面喝茶,一面听我讲山镇之行的遭遇。怕他们担心,对圣诞前夜的险情我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然后,我说了师姐和我对孩子教育的打算。老师沉思了一会儿,发话了:
  “惠子就是太软弱。向墨也任性而且激烈。他们刚来的时候,我就警告过,要好好学画,别管时局,二十来岁懂什么军事、政治?惠子带他去见藤野,他还和老人争论,种下了祸根。藤野那人也是飞扬跋扈。日本人刚拿下奉天,正在势头上。”
  “您看,孩子进哪个学校好呢?”我问。
  “别进满洲的学校,那都是奴化教育。在日本人的学校,孩子讲汉语,要受欺负,此外,他们给孩子灌输的东西也不好,效忠天皇,征服世界那一套军国主义。”
  “我看,还是到我们侨民的教会学校去为好。”师娘说。
  “柳芭说的对,那里注意人性和艺术的培养。”老师补充说,他又转向师娘:“况且,你不是还给他们教音乐吗?总可以关照他。”
  “我同意你们的看法,再去和惠子谈谈。”我说,“此外,我想辞去学校的职务,建一个画室,专心创作。不知老师和师娘有什么意见?”
  “这很好,画展之后,你有了一些名气,不愁无人眷顾。你要安下心来,创业。”老师喝了一口茶,像往常一样,我没有答话,等他的下文。他沉思了片刻:
  “你只管放开思想,放开手脚作你的画。不要管时局的动荡,不要管市民的趣味和画坛的评论。”
  “我想遵循老师的教导……”我嗫嚅。他打断了我:
  “不要死守那些,放开你的思想,你这次参展的作品《红松林》很好。说明你领悟了我的话,已经把它变成了自己的思维,变成了自己的技法和习惯。既然如此,你就再不要去想我怎么说的,无谓地寻找那些教条。当然你的画我还是要评的,但你更要积极思考。”
  “我想追随老师……”我的话刚一出口,苏里科夫老师不耐烦地摇了摇手。我一时摸不着他的思考,便沉默着,等他的教诲。他转向师娘,让她换一张唱片。然后闭起眼,静静地听着音乐。突然,他微笑了:
  “我去奉天时,你才十三岁,”他用手比一下,“看现在,”他注视我,“你已经长大了,长成了。”他回顾了一下师娘,又转向我。“我看你的画展时,我流了泪,你在我这学了十余年,是我的,用你们中国话来说,关门弟子,也是惟一继承我画风的人。以后你要放开手脚,按你对外界的理解,按你的心灵所受到的感应,大胆去创作。不要刻意去追寻哪一种流派风格。而且要在实践中勇于运用新的手法,勇于抛弃我教你的不合适的东西。不要囿于我的框框。”他说到这停下了,喝茶。
  “夏天,我进山的时候,”我说,“看到山林景物我就想起老师的话,有好多东西我还没有来得及在我的创作中去贯彻,至少是现在,还谈不上,所谓的‘扬弃’。”
  “我今天要说的,主要的,就是让你用‘心’,用你真诚的感受去扣响观众的心灵。不要去表现什么画风。‘美’无定式……好了,今天我说的够多了,我去休息了,以后再谈……唔,对了,你今年准备回奉天老家吗?你如回去,我这儿有一点小礼物,是我和柳芭的一点心意,给你爹带去。”
  我连忙说我不回去。谢谢老师和师娘的厚意。老师回他卧室去了。
  他走后我对师娘说:
  “老师有点感伤,也许我不该提办画室的事。”
  “医生说他的肝病已到了晚期,你看,他现在连伏特加都不喝了。所以他常常想起前前后后的事。你是他的欣慰。”师娘微笑了。
  “难道就买不到好药?”
  “现在什么好一点的药,都和战备连在一起,控制在日本人的手里。医生说要补充一些维他命,都弄不到。过去还有一点走私的途径,现在边境封锁得很严。”
  “我对你们二位孝敬的太少了。现在将将能自立。”
  “论才能你早就有这个本领了。可能你是太顾及我们了。所以他让你放手去做,不要依恋他,他看到了你的能力,怕他的思想束缚你。”
  这时候厨娘陈婶进来问我们要不要夜宵。师娘对她摆了摆手。她便退下了。她是我前年去师范学校任教时,给两位老人雇的。她有四十来岁,手脚麻利,会烧中国菜。
  “惠子对你说过没有,藤野是否知道他有这个外孙?”柳芭问我。
  “她没有说过,也许是没有合适时间,我们前两天都在医院里。去山镇的时候,她一直想着孩子的安全。”
  “噢,”师娘若有所思。“按我们几个人的意见,孩子去俄侨的教会学校是最好了。可是如果藤野知道孩子是他的外孙,他会干涉的。下次你见到惠子把利害和她说清楚,毕竟她是儿子的监护人,最后该由她决定。”
  “我会传达老师和您的意见,我会劝她的。只是她的性格软弱,她怕她父亲,事情可能就坏在这上了。难道师娘对藤野就没有一点影响吗?您不能劝劝他吗?”
  “你跟我多年,社交场上的友情就是那样。何况我好长时间没赴他家的聚会了。”
  “为啥呢?”我突然这样问,立刻又觉得有些唐突,便微笑地给她添了一点茶。她略有沉吟:
  “其实也没什么,他的晚会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军官,举止粗俗,对我不太礼貌,一个浪人武夫。我讨厌他的纠缠。我奇怪,他怎么会成为藤野的座上客?”说到这儿柳芭笑了笑,“他左颊上有个疣,带一撮毛,人家叫他吉川大佐。”
  我无语,我早就担心师娘和舞会上人的交往。但我不解她为何常去他家。她见我沉默,便又问起玛莎。我说我明天去见她。我劝师娘早点休息便告辞,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钟声
  玛莎家住在南岗,第二天我去看她,她不在。葛利高里大叔告诉我,玛莎被那个混蛋冈村拉去了,参加“讨伐祝捷发布会”。
  “什么讨伐祝捷,”葛利高里愤愤地说,“占领他国的土地,奴役他国的人民,屠杀他国的志士。这是国际法所能容忍的吗?真是无耻!”
  我看出来了,这个耿介的老人对女儿被冈村牵着鼻子走,很不高兴。玛莎早对我吐露过委屈。这时仆人送上咖啡。我问候了玛莎母亲娜塔莉娅大婶的病情,老人说还算稳定。之后他转变了话题,他说:
  “我在展览会上看到你的画,”他笑着说,“那《猎人的茅屋》和门前的《小溪》我很喜爱。”老人说着端起咖啡,身子向后仰去。“田园牧歌,我们生活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污浊的大城,难得见到这样的山林,没被铁蹄践踏……”
  “全烧了!”他的话引起我一阵痛苦,我低声说。
  “怎么?”老人放下杯子,挺直了身子。
  “叫日本人烧了,大叔。”
  葛利高里拍案而起:
  “畜牲!”他气得胡子也抖动起来。
  于是我约略地讲了那一天的经历。最后,我深感负疚地说:
  “我对不起观众,为那些人粉饰太平。”
  “这不能怪你,”老人安慰我说,“你画了你看到的东西,那是我们心灵的圣地,是侵略者的铁蹄践踏了它。”
  他又给我分析了时局,他说处处都可以感受到日苏战争不可避免。关东军增兵北满一方面是为了消灭抗日联军,一方面也是备战苏俄。而打击抗日军也是为了扫除对苏作战的后患。现在你从哈尔滨的物资匮乏上也可以觉察到战争的迫近。我也讲了那次我和老师去写生,无意间看到小站上圈了很多劳工,他们很可能是去修工事的。我去那山镇,也在往西边运木材。
  “真要打起来,哈尔滨就成了前线。”大叔说,“我们俄国侨民,必将成为日本人的管制对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真担心你和玛莎的安全。”
  我看老人心情不好,一时又找不到可以宽慰他的话题,便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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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推荐: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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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战争影响到人们的方方面面,单纯的学习绘画艺术都不可避免的扯上战争,在作者不紧不慢的叙述中,我们看到老师对日本奴化教育的不满和对艺术的执着于认真,只是世事动荡,很多事情难以静下心来去做。唯有钟声能让人的心灵得到片刻的安宁。


我来评论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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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4

  • 三旬

    好厚重的平台,读来怅然……鸡皮疙瘩竖竖起来的颤栗。老师好笔力!

    2016-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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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旬

       这种历史的背景,舞台很宏大。当看到奉天二字时,我的脑海里只剩四个字,“前方高能”!

      2016-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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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下寨龙池

    要开始另外的人和事了。

    2016-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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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吟者

       谢你龙弟,长篇小说总是这样,多个人物多个情节,它们交替出现,相互缠绕推动故事向前发展,主题就这样徐徐展开了。谢你慧眼。

      2016-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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