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下怀表，上午十点游轮到了科布伦茨。在船上那位塞尔维亚二副就向旅游者介绍了这个城市。
　　大约两千年前，罗马人在这里建立要塞，用两河交汇之处命名，这就是科布伦茨。之后要塞逐渐发展成为定居点，经历了法兰克人、诸侯割据的时代，又被法国人占据。拿破仑失败后，普鲁士人夺回了这个战略要地。今天的科布伦茨已是工业和旅游城市。
　　我们是在右岸下的船，之后我和安娜便随一些人乘渡轮到对岸德意志之角去游览。这是莫泽尔河注入莱茵河形成的三角地带，一个大广场。此处耸立着威廉一世骑马的铜像。那是１８９７年立起的，拱门式的底座很高。我们沿着石阶登上铜像上方的瞭望台。看到大河汇流的风景，被两河分割的三方山坡都布满建筑。河面上各种船只穿梭来往，安娜很高兴。我拿出相机，请人为我和安娜照了几张像。安娜柔情地挽着我。
　　这时我们看到一伙纳粹分子在向游人宣讲威廉一世统一德国和希特勒收复东部地区（兼并奥地利）的功绩。一群德国青年狂热欢呼。
　　从台上下来，和几位来自法国和北欧的客人一起欣赏德国老人扮着小丑表演的杂耍。我们谈笑间往他的托盘里丢硬币。
　　游客见我和安娜是俄国人便聊了起来，他们对苏联很有兴趣。问布尔斯维克是否在摧残人类的文明。我笑着摇头，对他们说，我国的人民，也许比你们更理解巴尔扎克、莎士比亚和塞万提斯。你们不知道，雨果和狄更斯的作品已经写进我们十年制的教科书，我们的年轻人也很喜欢梅里美和司汤达。我们和那位――我用头指着铜像――的臣民不同，我们不是民粹主义者，这里的伟人是我们的导师。
　　那两个法国人知道我在批评刚才那伙纳粹，而所指的伟人是马克思。两个公社的后代微笑了。另两个北欧人见我拿着画夹便赞扬起列宾和寻展派。我说，我很感谢您对我的老师表达的崇拜。“哇――你是大师的弟子！”他们竖起大姆指。他们中有几位和我们同船而来，此刻和其他人悄声说起安娜和在船上演唱的《魔笛》，于是，忽然鼓起掌来。安娜脸红了，扭过身去，我便搂着她的纤腰与这些人挥手道别，心里感到幸福的惬意。
　　我们在一个小馆里吃了两碗通心粉，又去街里的小店给海涅买了两件玩具。之后我们走进一处体面的金店，我买了两枚高档的戒子。安娜不知我的用意，泛泛地向我推荐了女人的喜爱。
　　随后，我们离开街区，沿着石阶登上高处，天很闷热，我们在一棵大树的阴影下，一个石凳上坐下来。对面是莫泽尔河的北岸。在小丘上城市的建筑随着坡势铺展开来，层层屋宇，鳞次栉比，蔚为壮观。特别是那些城堡式的构筑物夹杂其间，它们古老、灰暗，被灌木丛围绕，给人以沧桑之感。显眼的是那些半旧不新的橘红色的屋顶，它们在八月的骄阳下闪着光。
　　我，由于所见的德国的形势和即将与安娜分别，还有，那个表哥，那个纳粹分子……心里感到忧愁。而安娜也因为我买戒子的举动陷入沉思。我们都无话。许久。
　　“谢寥沙，”安娜发话了，声音哀哀的，“我特别珍重你对我的喜爱，可是哥，你为什么那么忧郁？我不知道怎样才能驱散你心头的阴影，如果我在德国能站住脚，我一定帮你找到奥丽佳。”
　　“不是那么回事，是德国……”我说。
　　“谢寥沙，我不会曲从他人，改变我的世界观。”安娜坚定地说，“我的亲人，父亲、外公和舅舅，为它流过血。再说姨妈爱我，姨父和表哥的意识也不会动摇我的的信念。”
　　我无语，抚着她，这一刻，她真是我的妹妹。她是那样的天真无邪，以善度人。而我的预感也没有更多的根据。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和你一起回俄国。”说着她竟啜泣起来。
　　我的心里十分痛苦。
　　“谢寥沙，我不希望你把我当做戏中的人物，那都是化了装的，理想的，我没有那么完美。我是鸟克兰的一个农家女孩，生在敖德萨的乡村，我会在集体农庄里挤牛奶，在家里做奶酪，帮妈妈烧茶炊。自然，我也能……做母亲。”
　　“那我倒想知道，我未来的妹夫是谁。”我强作玩笑。
　　她哀戚地望着我，我悲从中来，紧紧搂着她，我们忘情地亲吻起来。
　　一九三九年的德国，大战前夕。
　　八月，科布伦茨的山坡上，莫泽尔河在脚下喧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