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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湾子

作者:唐仪天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5-06   阅读:

  
  唐家湾子。当我写到你的名字时,总有一种无尚的崇敬感一种稚子呼喊母亲般的真挚和热情,在我胸腔里油然而生。
  其实唐家湾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几百年的沧桑变迁中,没有出现过惊天动地的人物,没有出现过可歌可泣的事件,不会像韶山冲那样名震海内外,这个普通的地方,只养普通的人。
  我是这个普通的村庄养育成人的,三十多年来,我饮着她苦涩的井水,吃着她的土地上长出的五谷杂粮,我的整个身体都属于这个村庄,这片土地。
  这片土地上安眠着我的几十代先人,他们的坟丘和墓庐早在岁月的风雨中消逝,我的潜意识中总觉得他们没有死,而是以另一种形态和结构生存着,混杂在我们中间,长久地观望和监督着我的行动,他们有意无意地规范了我的行为,导引着我趋向。当我做错了某一件事时,就有一种愧对他们的感觉。同时我也觉着他们对我也会产生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我的胎衣埋藏在老院的断墙残垣之下,那是我深深植入故土中的根,想象中它不只是一堆血污的肉团,也不会腐化为近于泥土的物质,它具备根所具有的特质,牢牢地握住土地,循序渐进地成网状辐射开来,这使我的意识中永远存在着关于对老家的思念。当我出门在外时,梦魂牵绕的只有这个地方,以及我满头银发一脸沟壑的父母。这里的每一棵大树,每一株小草,都熟悉我的身影,它们陪伴我经历了许多时间地磨砺。我能理解它们摇曳着身姿时的兴奋,耷拉着脑袋时的消沉。哪一年我丰收了,它们就眨着无数双绿绿的眼睛,挥动着手臂为我喝彩,我从花的笑靥里,尝到了村庄人的温馨和满足;哪一年,我们遭灾了和歉收了,它们就通年打不起精神,好像我的痿蘼不振传染给了它们。
  说真的,我敏感的神经,总是无法排遣对这个村庄刻骨铭心的感动。
  唐家湾子像随意屙在苏武山西麓的一滩羊粪蛋,整个结构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地设计和规划,这足以说明一个个沿石羊河向北迁徙的流民,不管是富贵或贫穷,都没有在这里长久居留和干一番大事情的想法,只是浮萍一样为生存而随波逐流。当确定无疑地判断好这是一块养育人的沃土时,才毫不犹豫地把根扎在了这里。我翻阅了《镇番县志》和一九九四年出版的《民勤县志》,都没有关于这个村庄起源于何时的记载。我想,在官修的一本县志里,绝对不会对一个小小村庄的来龙去脉作系统地记载和描述。后来,我有幸参与了《唐氏宗谱》的续修工作,才知道了我的始祖唐宝,大约是在明末清初从武威迁徙到民勤来的,他的祖上是南京应天府遵教乡人氏,后随军征讨宁夏,转战庄浪、武威。
  唐宝作过庄浪营的把总,谱序中没有再详细的记述,说明他在军营里没有什么大的功绩,当他确认自己的能耐再也不会带来光宗耀祖升迁发达的机会后,当然只有退役这条路了。那时候,他肯定已是壮年,他带着妻子和三个儿子(女儿不入谱,不知他有几个女儿),来到祁连山下。此时,石羊河上游的土地已开发到了极限,唐宝一介武夫,没几两银子,在这里当然举步维艰,只好随北迁的盲流沿滔滔不息的石羊河寻求新的居点,几经周折,最终落栖在苏武山下的这片土地上。
  邻近唐家湾尚有许多姓氏的人群构成一个个自然村,这些自然村的名字大都因姓而得。譬如刘皮庄、徐家台、张家夹道、韩孟庄、余家闸等等……有些名称至今沿用,而有些姓氏的人早因不同原因而远徙。唐家在这里却繁衍成浩浩大族,在几百年中,从唐家湾这片土地上迁徙到了新疆、内蒙、宁夏、青海等地的不计其数,在甘肃境内主要的迁移方向是张掖、酒泉一带,这些人临走时都没有忘记一件事,那就是央请文化人把唐氏字辈排序写在一张黄裱上,作为永生永世的一种宝物传下去,以防日后乱宗乱伦,这能否作为一个家族之所以兴旺和发达的依据,我不敢肯定。我曾经在外地遇到过几位和我同宗的人,一问他们的名字,就知道辈份大小,一说起唐家湾子让他激动不已。这也许就是一方水土对人产生的无限魅力;这也许就是血浓于水的最好印证。后来,我就想:一个人的爱国主义教育应该先从爱家乡,爱宗族开始。对于一个小小的灵魂来说,国家这个概念未免有些太虚太空了,从小认定了爱家乡爱宗族的观念,长大成人后自然就知道爱国是什么,报效祖国应该怎样。
  在我去年编纂《唐氏族志》时,曾用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认真阅读了《宗谱》中的序言和先茔碑记,以便对唐家湾和唐氏家族几百年的发展有一个明晰的认知,唐家湾没有出现过太大的人物,文职中最出名的是一位名叫世缙的先辈,他的功名是吏部候诠训导,想象这位饱读经书的士子,一生都在等待候补地希冀和梦想中艰难度过,当他脑勺打地胡须朝天时,仍在距离天门很遥远的道路上蹒跚。我一直认为他孤苦的魂灵就在村庄里旋转,他的足音伴着尘埃永无宁日的回响在我的耳畔。他首倡创立宗谱,并在序言中文质彬彬地说:“家之有谱,犹国之有史也。”每次读到这里,我就看到一个清瘦的老者,右手握着一杆上好的小楷毛笔,左手捻动着唇上一撇疏朗的银须,摇头晃脑地为宗谱作序,他的楷书字如刀刻斧凿,敦厚工稳平实中蕴藏着秀丽,绝无半点媚态,这正好预示了他一生的仕途无望。
  武职首推廷谟祖,他武功高强,文韬武略,屡经征战,累立战功,剿灭了数次匪乱,为满清皇帝除去了心患,因功诰封骠骑将军,荣荫三代。连局促一生的始祖宝,在坟丘中也被追封为荣禄大夫,先茔碑记中对他大加褒美之辞。这位戎马倥偬的将军,一定气势如虹。但我无法想像在一次次征战中,他操何样的兵器,乘何等威猛的战马?在最新出版的《武威历史人物》一书中我没有见到他的名字,这无疑是对我的当头一棒,但我还是深信在几百年的历史长河中,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出个把人才不足为奇。我相信历代宗谱虚妄不实的东西很多,而廷谟祖当不属此例,因为《镇番县志》有其史略。我在捧读关于对这位先辈功绩的叙述时,曾一度血涌脑颅,产生了马革裹尸的豪壮气概。
  在唐家湾子这些故事和经历已极不完整,它们以残纸碎片的形式流传在田间地头雨天雪日,从一些嘴唇皴裂牙齿脱落的老人口中进入我的耳朵。我很小的时候就对这些名字产生了无与伦比地敬戴。那时候村庄极其贫穷,饥饿曾让我们眼睛发绿头脑发呆,但源自本性里的那份傲慢总让我无法按捺地表现出来。每每逢到比我凶强蛮横的少年,我都想用先人的功绩威慑他,尽管他和我一样也只是一个狗屁不通的孩子。
  民国年间,唐家湾子出现了许多以拉骆驼进行营运活动的驼户,他们把本地的土特产通过东路、西路驮运到外地,再把外地的丝绸、日用品、文化用品驮回来,通过这种苦旅般的手段赚了钱,再把经商和营运密切联系起来。当年唐家湾出现了许多身穿长袍马褂的商贾,分别在西安、兰州、张掖、武威、古浪等地经营商号、烧房、酿造、印染、印刷等业。其中最著名的唐多鳌,他的父亲和他都是清末武举,身处边塞,没有经历战争。多鳌先辈也许认为通过耍刀弄棒已混不出什么名堂,就只身闯甘州,在一家商号当学生,商号经理知其两代武举,便重用他充任驼队保镖,唐多鳌每次押运货物,都一帆风顺,从未出过麻烦,而且使商号的生意异常火爆。据传,一次,他因长途跋涉困倦了,躺在棉花包上休息,经理发现货场里一片火光,疑是棉花着火,急匆匆赶去,原来是多鳌公睡觉。他暗自请了一位卜筮者询问,那人通过八字判定唐多鳌白虎星下凡,主富贵,不能封侯拜相,必是腰缠万贯的富贵之人。于是老板请多鳌公,盛情款待后拜为兄弟,并与他劈股分红,后终于发迹。他手下经营三、四爿商号,白银像哗哗流淌的河水。他不是为富不仁见钱眼红的那种守财奴,一生干了许多慈善事业。在民国末年一场饥荒中,他以每天五十两白银的粮食在唐家湾自己的豪宅里放舍赈济穷人,逢人一升黄米白面,不分男女老少,生人熟人,历时一月,闻讯者络绎而至,在当时也算豪举。在《镇番遗事历鉴》中也有对他捐资助学的记载。2003年春节期间,我陪《中国保险》杂志社的高星先生去河西采风,在张掖我一再提议去参观民勤会馆,村里的老人曾多次描述过民勤会馆上刻有多鳌祖巨资捐助的铭文,不幸的是正值张掖二中寒假,负责保护这座精致文物建筑的人回家过年了。我只好站在馆门之外拍了一张照片,把民勤籍商贾们用心血和汗水建造的这座会馆和我并不魁伟的身体粘合在一张图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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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千千   精华:韵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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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千千:
作者对自己的出生地唐家湾子怀着深厚的感情。我们都可以感受到当作者写到这个名字时,有一种无尚的崇敬感一种稚子呼喊母亲般的真挚和热情,在作者的胸腔里油然而生。还有作者敏感的神经无法排遣对这个村庄刻骨铭心的感动。 虽然作者对在唐家湾子这些故事和经历的记忆已极不完整,它们以残纸碎片的形式流传在田间地头雨天雪日,从一些嘴唇皴裂牙齿脱落的老人口中进入作者耳朵。因此,作者怀着深深的敬意写下这篇文章时,也是对故乡无比的怀念和牵挂。


往期编辑   韵无声:
唐家湾子是作者魂魄所依之处,是作者心心念念的故乡,是作者的精神原乡。作者笔下的所有的人、事、物离开了唐家湾子这片热土,就只能是一副空的骨架。唐家湾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深植于作者内心深处的精神图腾。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6

  • 赵小波

    散文大赛征文进行中,期待唐老师大作支持,附上链接如下
    http://www.mwhongchen.com/zhuanti/32/

    2016-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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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叶半床

    感佩。

    2016-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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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罗军琳

    因为有深沉的爱,才有涌泉由衷的真挚情感!不一般的作品,带给我们不一般的感受,让我们在喧嚣与迷茫中沉潜下来,感受更多贴近生活贴近自然情感的温暖。

    2016-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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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再续一梦

    为甚么我读到最后的时候,眼睛噙含着泪?

    2016-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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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韵无声

    首尾呼应得极好

    2016-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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