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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门楼

作者:烽火连城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6-05-03   阅读:

  
  据我姥姥说,韩五爷是卢沟桥事变后,为躲避日本人,运动到我们村子里来的人。韩五爷的老爹是我们村的第一户开山鼻祖,第一户人家。
  所以,我姥姥说,韩五爷一家应该是在更早的时候闯关东过来的‘外来户’。
  因为当时还没有发展北大荒,我姥姥说,韩五爷的老爹,带着一家老小,在走投无路之下,居然一咬牙,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楞是用树和泥巴支起了一户人家,从此,这一支开山鼻祖韩氏一族,在我们村子就扎下了根。一扎就是将近上百年,而且,铁定了还会继续扎下去。
  在我记事儿的时候,韩家一脉早就已经在村子里驻扎了半个世纪。韩五爷的老爹人早就西去归土。
  我姥姥依稀跟我说过几回韩五爷的老爹,不过那时候我还小,对这种事儿并不感兴趣。现在想起来,一个村子的开山鼻祖,当初一个敢在荒无人烟之处立起一个窝棚,从而最终发展成了一个村子的人物,风采是何等嚣张。不过似那种人物,如今我也只能追忆了。
  韩五爷的爹是个牛人,当初在村子驻扎下来之后,没几年的功夫,就开垦了几百亩的草甸子,使之变成了良田。并且,在韩五爷出生之后,继续孜孜不倦的开垦荒地,使其变成良田。
  后来,村子一户变成了两户,两户变成了十户。没用多少年月,韩五爷的爹就成了大地主。
  不过韩五爷家的好日子没过几年,49年中国解放,50年的时候土改,韩五爷的爹,这个名副其实的大地主,据说被活活给搞死了。除了大地主的身份之外,韩五爷还娶了三房小的。这三房产子不少,最终形成了我们村子现在的韩氏一族的旁系。
  韩五爷的爹死了之后,韩五爷尚小。据传韩五爷的爹即便被弄死了,但是依然在暗中藏下了不少的银元,到死都没有说出口。
  韩五爷的娘我看过,那时候那老太已经八十多岁,好像是直到九十多岁的时候才去世。
  韩五爷一家被没收了土地,从此这一家低调做人。韩五爷和他的弟弟韩六爷更是见人就笑,两个老头在我的印象里,始终是一副笑脸。即便是在说话的时候,依然是笑脸。韩五爷的牙齿总是很白。
  低调从来不能免祸,七六年文革结束之前,韩五爷尽管低调,还是被狠斗了。
  韩五爷的眼睛貌似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变的不好使的,据说,是哭的。韩五爷哭是因为,据我姥姥说,韩五爷有个村子里最美的媳妇儿。被批斗那会儿,不知道什么原因,投井自尽了!
  其中曲折,我已无法探明。因为我姥姥也已经故去了。
  村里不少老人说,韩五爷的媳妇儿,的确是非常非常漂亮。就像从年画里蹦出来的美人儿一样。韩五爷十分爱他的那个媳妇儿。我干妈曾经跟我说过,韩五爷和他媳妇儿结婚十几年,看着韩五爷还是跟他的媳妇儿甜的跟蜜罐里一样。
  韩五爷的媳妇儿死了之后,韩五爷唯一的儿子失踪了。据老辈儿人说,韩五爷的儿子大抵上是死了,被人弄死的,悄悄咪咪的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韩五爷直接精神崩溃。这一崩,就是十几年。
  等我记事儿的时候,韩五爷给我的印象就是经常坐在他们家那黑色门楼前的一块石磨盘上,一坐就是一天。
  拄着根棍子,两眼发直。我妈说韩五爷是神经病,不要招惹。但那时候我不那么认为,因为韩五爷看到我们这群小孩子的时候,往往会咧嘴冲我们笑。那笑容很温暖,是精神病笑不出来的。
  韩五爷家是我们村子里唯一一户有门楼的人家。曾经不可一世的家族,如今已经是沦落到村子的最西北角。面对着不远处的洮儿河,那黑乎乎的门楼子,显得格外的萧条和落魄。早已经不负往日韩家的繁荣昌盛和骡马成群。
  那黑色的门楼子里,曾经繁荣的大家庭里,只住着三个人,韩五爷,韩六爷和他们的垂垂危矣的老妈。
  直到我高中毕业之前,韩五爷家给我的印象都是阴森森的。那栋黑洞洞的门楼子里,住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说死就会死去的老太太,和两个少言寡语几乎不说话的老头儿。
  那黑洞洞的门楼子,门总是关着。让人感到有点神秘,有点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恐惧。或者说,有一点死气沉沉的阴森。说不清那种感觉。
  我高中毕业之后,韩五爷的老娘,就像村子里一颗杯时代的车轮碾压下残存的最后一颗石子,碎了。
  事到如今,我偶尔会想起那个老太。她活了九十多岁,她所活过的人生,大概厚的如一桶浓浓的化不开的浆糊。哭过苦过累过好过,她的一生,经历着清末的余波,党的初建,党的成长,国家的兴衰交换,闯关东,日军进犯,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土改,大跃进,大生产,文革,大帮哄,联产承包责任制……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妇女,在国运的颠沛流离中,恐怕她临死之前都没有弄明白这个国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时代既是命运,她的一生,注定成为时代命运下的弃儿。
  她用一双旧时代遗留下来的裹着的小脚走路,头发梳着的满清时期的发饰,还用一根银簪子别着。印象里她的衣服她不变的那种掖襟袍衫,还是前清时候的款式,我们还能说什么。她用光速也追赶不上这个时代了。
  她的一生,基本全部奉献给了黑色门楼里面的房子。我从未见过她出门,连晒太阳都几年不得见一次。
  在我当兵回来之后,韩五爷的娘死了。村子里人说韩五爷的病好了。戴着老花镜,拄着棍子能到处溜达了。
  我见到韩五爷,果然如此。韩五爷真的好了,但是添了另外一个毛病,见人就跟你说话,一说就没完没了。但是,脸上依然是永远笑嘻嘻的。
  韩五爷家只剩下他和终身未娶的韩六爷,他们两个老头子组成了一个家庭。他们是村里的五保户。靠镇政府补贴还有承包出去的土地生活。
  韩氏一族的旁系逐渐成了村子里的一系,日渐强大。但是韩五爷家多年以前早已经是门可罗雀。韩五爷家在我记事儿时起,就已经落魄了。如今,更是黄昏落日。
  零几年的时候,我在北京打工,QQ上跟死党聊天,死党说韩五爷和韩六爷相继去世了,就差了不到一个月。
  韩五爷家的房子扒了,说是里面窜出来不少黄皮子,都红毛了。房产被判给了他的旁系侄子。
  韩五爷家的那黑色门楼子,是我死党亲自扒的。死党说,扒房子的时候,那门楼子,他哐哐两脚就踹碎了。都糟透了,里面都没啥木头了,全都是虫子洞,都是被虫子嗑出来的木屑。能坚持着不倒可真是个奇迹。
  我说可能是漆皮支撑着。虫子不噬漆皮,韩五爷家那黑门楼子,年年都要刷漆,估计没有两寸厚,也有一寸半了。死党说差不多,应该是那样。不然早倒了。
  几年后我回家,韩五爷家的老房子不见了,更别说门楼子了,在原地,一座砖瓦结构,贴着瓷砖的现代北京平房立起。他侄子盖的。
  村子里最后一个门楼子,就这样,彻底的消失了!不带一丝痕迹。仿佛从来不曾有过。
  
  审核编辑:三旬   推荐:三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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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三旬:
已经腐朽的黑门楼子,见证的是多少沧桑。岁月是残忍的,时代的风云是莫测的,韩五爷和黑门楼子,就这样在人们心上留下些许印象后,被时间的浪潮吞没。还有那些跟韩五爷有关的人们……他们走了,带走的不只是自己的躯壳。老师的作品总有着难以言喻的厚重感,问好!


我来评论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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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5

  • 井中捞月

    黑色门楼经过历史的变迁,在风风雨雨中就这样永久地消失了。厚重的文字,见证着岁月的变化。

    2016-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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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叶半床

    门楼的沧桑,一家子几辈子,有关的人,有关的事儿,让人感慨万千。

    2016-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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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旬

    这么大的人,我还没见过门楼……读老师的文章,却犹如亲眼见到。问好!

    2016-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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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烽火连城

       感谢三旬老师编按,笔力不足,无法写透心中的感觉。中国的百姓,总是被时代野蛮的强奸!

      2016-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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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旬

       不客气的,期待您更多的佳作!

      2016-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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