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上架，正是豌豆成熟的季节。
　　踏上归途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样的噩耗。是的，我的小姨去世了。一路上是没什么好心情的，焦躁得在车站里辗转来去。莫名的，五月的天气炎热了许多。空气中的水分被榨干了一般，挤在这偌大的候车厅，旅人倒像极裹在巨型脐橙里的果粒。只是，错了季节，干瘪的表皮下果粒生硬得挤在一起，摩擦、聒噪，越是往午间时候，逗留的旅人越多，不为别的，只为电子显示屏上几个明晃晃的红色大字“车次晚点”。
　　没有人争吵，没有人为车次晚点而退票，他们只是干瘪的果粒，仰头望着那几个字。习惯了。逢到小长假高速就会堵车，车祸、伤亡、大打出手、破口大骂、堵车。是的，他们习惯了。一系列负面的词句，血腥的场面“嗡！”得一声从脑海中闪现而过。耳畔里鸣响的是救护车的鸣笛声，我猛地惊醒，扭头离开人群。
　　我走了出来，趁着我那趟车到站前的两个多小时。我只管四下走着，只管和周围的行人擦肩而过。走过又停，停下又走，街边小门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商品，它们因为所处的这个地段被哄抬到一个它们不可能价值的高价。店里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人，或多或少都是带着行李的，隔壁快餐厅的老板娘还没来得及解下围裙，站在店前招呼客人进去吃饭。这里的宾馆拥挤得怕人。一条走廊从外望到里，两边一间紧挨着一间的是隔开的房间。我不曾进去，只立在门前就有些望而却步。这一路走个来回，我有些倦了，也有些乏了，回头往那个偌大的车站赶，却为一位老妪伫足。
　　她简直就是从梁晓声先生那篇《老妪》中行走出来一般，那般相似，只可惜她不是卖茶叶蛋，而是拾荒，就是在这样似火的骄阳之下。老妪戴着草编的凉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挡住她全部的面颊，至少，我在距离那样近的地方是望不见她的脸庞。她围着粉红色的围裙，宽宽大大的套在她身上，围裙清洗得极干净，也是极平整的。
　　或许，她不单单是一位拾荒者，老妪背着一个天蓝色的男士双肩包，包底是暗灰色的。她的右手边是一个托行李的小车，两个轮子，拖着极方便。车上绑着一个极大的行李袋，直到她将它展开，我才望清。她身旁的一切都是洁净的，背包、推车，都是。
　　她在垃圾桶旁立住，放下手边的推车，俯身、伸手、摸索、挑拣。没一会儿，老妪拿出几个饮料瓶和易拉罐，她熟练得拧开瓶盖，将瓶子置于脚底，抬脚、踩平、捡起、归置。有遇到剩余清水的瓶子，老妪会冲洗自己的双手。我看得极真切，她是爱干净的。旁边那个立式的垃圾桶对于老妪来说高些。她伸手扒拉着垃圾桶的边沿，小幅得倾斜下来，随即她的半个身子探到里面，就这样探了半个身子进去。这一次的收获还算颇丰。她动作熟练地拧盖、踩扁、捡起、归置。有水时又清洗自己的双手。我看不清，她的双手或许是干枯的，和老死的树枝那样。
　　直到有人从她身旁擦肩而过，我才骤然意识到，她的身躯是极小的，那个几乎和她等高的垃圾桶对于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不得而知，我甚至不知道她拾荒的原因。兴许她年轻时也曾貌美如花，兴许她这一切是为了她的孙辈，兴许她已是孑然一身。她的故事有太多的可能性。
　　我随着她走了片刻，距离那个干瘪的脐橙近了许多。她离得愈发远了，我甚至没有办法形容那个背影，至少比起那些乞讨者，她的灵魂是高贵的。
　　我有些犯迷糊，随着人群涌进那个巨型的脐橙里。等别了这城市，那恍如别世的老妪仍旧让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车行至乡下，我才如梦初醒，我的双眸再也看不到身旁如画的景致，乡土人情。
　　写到这里，思绪戛然而止，那满目的灰色、荒凉的地方包围了我。我见到了亲人的遗照。
　　母亲在独立偏出的厨房间忙碌，我在院子里就望见她，正准备上前同她问候，她拦住我，“孩子，先去给你小姨磕头。”
　　我的目光再停留在那张遗照，缓缓地，我走上前三拜九叩。
　　起了身，我呆坐在院子里许久，直到耳边有人言语，她们聊到小姨，生前还有病情。我不理会，只静静听着。时间久了，街道远在江西的表弟的电话，他询问我这里的情况，我们聊了很久。他一个不经意的问候简直在我脸上狠狠抽了响亮的一耳光。
　　“姑母的身体还好吗？”
　　他口中的姑母是我的母亲。
　　我不知道怎么答他，因为我确实不知道母亲的身体状况。自上高中，我就不在家中，能和母亲待在一起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不知道她的状况也是自然。
　　我犹豫片刻，应付着答他，“还好，有劳挂记。”我按掉了电话，不禁陷入沉思。
　　......
　　小姨还在世时，最操心的就是我们这几个小辈的婚事。她还多次向我提起帮我介绍对象的事情，我婉言拒绝，只说自己还年少。殊不知，再听不到她在耳边唠叨我们的婚事。
　　我不知道，我的思绪乱了，文字也开始错乱。
　　只是，小姨还没来得及知道，我已经找到心仪的姑娘。
　　遗憾，这次回来未得空与她见上一面，仓促的一面都没有。
　　最忙正是五月飘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