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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

作者:唐仪天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6-04-23   阅读:

    
铁匠

不是所有的铁都可以锻打成钢的。
  多年以后,当我撰写这篇文章时,姑父的这段话穿过时间的隧道,沉宏地响起在我的耳畔。一帮农人立在铁匠炉边,神奇地打量姑父锤打着的器物雏形,姑父说:好的钢用在刀刃上,不好的铁就钉在马蹄掌上,人有人的命运,铁有铁的活法。钢錾可以錾钢断铁,挖耳勺只配掏耳屎。
  手艺人是凭手艺吃饭的,手艺的高下决定一个匠人的生活层次。姑父是善打刃口家什的匠人,在过去的时代里,家用的菜刀、剪刀,木工用的斧、锛、凿,农事用的铲、镢、镰都属刃口活。姑父精通了各种刃口家什的淬火工艺和抹生(在农具的刃口上抹上溶化了的锅铁使坚硬锋利)方式,醋淬、泥淬、水淬……都能依照铁器的不同用途施以恰当的淬火方式。多年以前姑父的铁匠铺里,预制了各种器具的坯子,铺子里热闹而喧哗。他抡着引锤在铁与砧上操练着他的锤子,刘皮庄的天空里就不断的奏响着一种或徐或疾的音乐“叮叮——噹”“叮叮——噹”“叮叮——噹噹”,节奏欢快,声音明亮。铺子里炉火熊熊不熄,火舌舔舐着铁件,姑父的引锤与徒弟的大锤,在铁砧上欢快地跳着舞,这场景是我通过人们的口述描摹出来的,但它的真实程度勿庸质疑。
  每一块铁都秉承了山川地理赋予它的天性,独具了一种或柔或刚的格性。铁匠是铁真正的朋友和知己,好的铁匠拿起一块铁看一看茬口,听一听响声就知道该让这块铁成就什么器物。有的铁躺在铁匠铺里许多年了,那不是铁匠忘了使用,而是铁匠在等待,等待一个有缘的人,有缘的人一到,这块铁立既投入炉堂,亮出笑容,在砧的衬垫和锤的敲打下进入真正的生活,所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好铁也要用在该用的地方。要不就是铁的不幸和悲哀,更是铁匠的无能和不才。
  玉不琢不成器,铁不打不成形。好铁器是打出来的。那些刀深刻地铭记着打造者的意图,天然的嗜血贪馋见肉就钻。我们家用过的一口刀,据说是爷爷使过的家什,贴近刀把的地方打了一个印记,黑豆大小,模糊地显示了姑父的姓氏,这是一个名匠行走天下不可或缺的徽标,是一口利刃脱离巨砧时的胎记,是匠人对工具们最后的一吻。铁器们带着这样的胎记行走在世上,是无比自豪的。
  姑父后来被马匪强征去了武威,姑父从此混同于一般铁匠,干起了技术很低的工作——挂马掌。姑父成天为马家的骑兵挂马掌,这明显是对他的不器重,这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是拿着铁锤砸苍蝇——找错了对头。面对马匪的强横霸道姑父一筹莫展,只能在忍耐中寻找机会。
  冷兵器的时代过去了,大刀长矛长枪短剑已不足以应付新的战争了,刀们剑们在呼啸而去的枪炮声中哑然无光,兵营里再也不会制造这样的兵器了,刀与剑只是军人们的一种图腾和佩饰。无休无止的挂马掌成了姑父苦不堪言的劳役,微薄的饷银又不足以养家糊口。这时期是姑父生命里最灰暗的日子。在一次军事行动的混乱中姑父跑了,他托熟人给家里带了点钱就扒火车去了新疆,他不愿让自己的手艺埋藏于庸常的岁月里,他想寻找一种新的活法。他的手艺是他浪迹天涯的通行证,是他与少数民族交流的语言,他在牧区打了数以万计的佩刀,赢得了牧民的信任和赞许,也挣了不少钱。不久以后全国解放,姑父才回到了他足以施展技艺的家乡——他痴痴恋着的村庄。
  他的铁匠铺依然存在,铁匠炉变成了蜘蛛虫蚁们避风遮雨的家。所有的家什们在失去了主人的抬举后,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屋角里,偶尔有点响动,也是老鼠们走过时撩拨的。其余的时间里,它们经受的是土的侵蚀和时间的洗礼,它们变得锈迹斑斑,像姑父脸上深浅不同,大小不一的麻子。
  沉寂了几年的刘皮庄又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打击铁声,那声音飞过屋顶飞过树梢,飞到了唐家湾子,人们说:刘铁回来了。只有刘铁才能奏出这般美妙的打铁声。这声音一次次激动着周边村庄里人们翘盼的心。他们的脚步由不得又向刘皮庄汇集了。炉膛里的火依然是那样的红亮,光膀的师徒们在起起落落的锤影中,以汗水和心智打造着各种器物和农具。
  人民公社化后,姑父被聘到了公社农具厂,姑父由一个铁匠变成了各种新式农具的制造者,姑父乐于他的事业。俗话说:麻子心里格格子多。姑父确是一个悟性好又具有创新精神的匠人。他用水车改制的手扶式拖拉机,尽管简易笨重,在当年确是轰动全县的大创造,因此他获得了许多嘉奖和荣誉。
  大约在我十岁左右,父亲用自行车捎带着我去农具厂找姑父办事,农具厂的锻工车间规模很大,或许七八个或许十来个锻工在紧张地为三夏生产制作弯脖子镰刀。三座火炉在鼓风机的怂恿下,把铁坯烧得通红透亮,气锤敲打出机械的韵律。姑父是老技师,负责为一柄柄新镰淬火,淬火的匠人是高明的匠人,不仅要掌握好火色,还要掌握好淬火的时间,火淬的太猛,刀刃就太硬,硬则易伤。火色不足,钢软刃肉,这多像一个大师育人,须因材施教,因人而异。
  恨铁不成钢的人是急躁的人,是耐不住性子的人,是期望值高的人。恨钢不成器的人是不懂火色的人,是不善于锻打的人。姑父曾经这样对他的徒弟们说。姑父已经故去多年了,他的话还活着,他的手艺还活着,他的精气神依然活在那些闪亮的工具里。
  
  审核编辑:罗军琳   推荐:韵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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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罗军琳: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很欣赏在行动中做事的人,尤其匠人。能用心做事,把做人和做事联系一块,做好做精做美的人都是不平凡的人,成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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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叶半床

    铁匠师傅的话,做人做事,如他打造的工具,永远闪亮。

    2016-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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