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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之家

《乱世江城》的介绍与讨论 1

作者:行吟者    授权级别:C    精华文章    2016-04-22   阅读:

    
  
  表哥
  
  1942年夏初。
  在我家的小店里,正当姑姑兴奋地观赏着玻璃橱中那满目琳琅的化妆品时,门轻轻地开了,一个高个子的青年进来了。她迅速扭过头。那人戴着一顶旅行者的便帽,穿一件短大衣。温和地笑着,他左臂夹着一个画框。姑姑辨认了一会,缓缓走到青年跟前:
  “德义,二哥!”她握住他的胳膊,轻声唤,眼泪掉下来。
  “是我,珍儿,还认得?”青年说着双手把夹着的画呈给她。“祝贺你开业。”
  这是一幅油画花鸟。姑姑眼睛一亮,脸也红了:
  “太美了,待我细看。”说着轻轻地放到柜上。“说说你,在哈尔滨怎么样?几时回来的?这次办什么事?”两人坐了下来。
  “十三岁前我在奉天,当学徒,”表哥又现出她熟悉的蔼然地微笑。“那时你才七、八岁,记得我给你买个布娃娃,你还给她做了个小帽子。有这么大”他滑稽地比划了一下。
  “可是的,我记得,我记得。”姑姑歪头笑了。
  “十四岁我跟一个俄国老师去了哈尔滨,给他家当仆人,一面学画。后来做了一年老师,现在自己开了一个作坊,卖画谋生。我喜欢四处走走,今天回到家,一是看看我爸爸,问他想不想去我那儿,二是想画画故乡的风光,回忆一下儿时的印象。”
  “真好,舅能去你那当然好,他也老了,不过我看他未必,舅妈的坟在这儿,唉,老人都是这样。”
  “昨天我上了妈的坟,你说的对,随他吧。如他不愿意动窝,我把房子给他翻修一下。”德义歪头,摊开了手。他的下意识的动作,引起姑姑的微笑。
  “笑什么?还是那么顽皮。”
  “笑你像个洋鬼子。”
  “天天和他们对话,不觉染上了。”
  “我想看你画画,你记得吗?小时候我就愿意跟你学,你还嫌我小。”
  “那好,明早我就来接你,我们上南大园,我还想看看姑家买的地。”德义管我奶叫姑,是因为高老道高五爷的母亲也是奶奶娘家李姓的姑娘。正所谓“故土三五载,没有不亲人”。
  
  第二天,姑姑带我跟德义叔去了桃园。走时妈特意让我拿一件外套,给姑准备着,怕她着了凉。
  我在壕坡上挖蚂蚁洞,德义叔给姑画像。姑要他细细地讲他的经历。
  德义后来成为有名的画家。他写了一本回忆录。那一天他给姑姑叙述往事的时候,做了许多讲解,因为他的圈子,是生活在乡村的姑姑所不熟悉的。
  下面就是他的故事。参照他的回忆转述于此,我把他给姑姑做的解释略去了。
  
  少年时代,我在哈尔滨一个俄国老师那里学油画。――德义叔叔在他的回忆里这样开头说――本来我十三岁时,一位坨乡的画师水石先生把我领到奉天一个店里当学徒,那是一个画匠铺子,既作画又装裱。在中国基于国画的工艺流程,这样的店铺是少不了的。那年,来了一个俄国人,他要观赏一下中国画和工艺美术。到了我们店,看我是小孩,便逗我玩,让我给他画动物。他见我有灵气,手脚麻利,便提出建议,问我是否愿意跟他去哈尔滨学油画,条件是给他当佣人。我爽快地答应了。实际上他是看中了我的勤快和谦卑;而我的脑子里想的是哈尔滨十八趟大街。至于我从外公那里继承的艺术天赋那是后来才显现出来的。就这样,他给了店老板一笔钱,老板又和我家里打了招呼。过了几天,我便随他去了哈尔滨。那年我十四岁。
  
  老师
  
  我就住在老师的家里,给他当仆人。他家在中央大街西侧一座洋楼里。
  我的老师很可爱,他有四十多岁,继承了他父亲的秉赋,性情随和酷爱自由。他父亲也是个画家。就因为有自由主义的思想,同情十二月党人,被沙皇流放到贝加尔湖。十月革命后,他又因为爱自由讨厌布尔斯维克的专政。在肃反扩大化的阴影袭来时,逃到了哈尔滨。他喜欢族中的一位巡展派画家,就给儿子起了个相同的名字“苏里科夫”。几年前,他死了,在老松浦洋行给独生子留下了足够他挥霍一生的存款和这座亲手设计的小楼。
  我的老师和他父亲一样喜欢伏特加和西伯利亚的大森林,常给我讲画家希什金。希什金也是巡回展览派的主要成员。老师穿着随便,蓄一把大胡子。他不以教学谋生,只教他看中的人。希望能在北满形成他的一个画派。生活上他不太讲究,但教学严谨。
  同时学画的还有三个人。一个俄国姑娘玛丽娅,她比我小一岁,一个日本姑娘惠子比我大一点,和我同岁。还有她带来的情侣一个汉族青年向墨,他比惠子大两岁,这青年的母亲是鲜族,你看,这就是哈尔滨,在这个具有欧陆风情的大城里,住着三十几个民族。惠子的父亲藤野是满洲铁路株式会社的高级管理人员,和老师一家过从甚密。
  老师家的一楼大厅是我们学习和作画的地方。我们几个学生各占一隅,我那东南角阳光充足,从落地窗可见花园的一角。我学习从素描开始。画人和牛的头、躯干和四肢的骨骼。我用了国画中画枯枝的笔法,他夸我有个性,同时示范我注意透视和光影。我把芥子园画谱给他看,他爱不释手。后来我看他的速写里就有国画线条的影子。
  老师常领我们去江边写生。松花江真是太美了,她的美就在于她的清寒,带着北满山林的灵秀,悠然而来,波浪轻轻地拍击江堤,对于这个灯火大城,带着眷恋的回眸,缓缓流去。苏里科夫老师训练我们在同一地点从同一角度,画这条大江。在不同的季节和天气的情况下,观察她的景物,光线和空气的变化。回家时,他便拿出他父亲收藏的莫奈的画册。其中《里昂大教堂》的清晨、正午、白天和暮色四幅,让我们临摹。他让我们对比从同一个角度画的塞纳河。一个是在清晨,一个是在曙光中,它们只有很短的时差。他还领我们到中央大街去画那些欧式建筑,其中就有巴洛克风格的松浦。他带着感伤情绪为我们讲解那些建筑特色。因为他的少年时代就是伴着母亲在彼得堡度过的,眼前的一切都似曾相识。
  有时全家――他这样称呼我们师生和他夫人――去马尔斯餐厅吃俄国大菜。他和我都爱吃软煎马哈鱼。他不干涉我们去舞厅挣小费。特别是我和向墨,因为我们俩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向墨有音乐天赋,他画画很平常,对音乐却十分敏感。向墨听师娘柳芭拉大提琴有兴趣,他就一面学画一面跟师娘学琴,柳芭也愿意教他,他很快有了长足的进步。她们俩演奏的巴赫的无伴奏组曲令人心醉神迷。
  我和向墨抽空便去舞厅酒楼,他拉琴我画画卖艺挣钱。那时犹太人约瑟在哈尔滨开的马迭尔旅馆是一家享有盛名的酒店。它的前厅是我们经常去表演的地方。这旅馆常接待大人物,那个皇上(溥仪)都去过。他们看我作画,多半是人物速写,我也因此有点小名气。
  老师虽然有一些异邦故旧,但他一般蔑视日本人,看不起满洲官僚。我画那道外的贫民窟,铁道边拾煤核的小孩,他却很喜爱,他同情穷人。
  师姐惠子和她母亲一样爱好文学性情柔弱。她母亲春草原来在日本是文学教师。藤野家和老师家交情甚厚,师娘柳芭是他家的座上客。她演奏的大提琴成为藤野招待日本和满洲高官的传统节目。惠子和我的师兄向墨相爱,他的父亲和母亲的祖国都遭到日本铁蹄的蹂躏。双重的民族仇恨使向墨有强烈的抗日情绪,这样一来,他和惠子的交往便遭致藤野的更加强烈的反对。但师娘喜欢他,他高大英俊才情横溢。而且他虽然绘画一般却极富音乐天才。他和师娘学大提琴很快展示出他出众的才能。
  那一日我和向墨去一个音乐酒吧,它是一个俄国流亡者开的,钢琴家华西里,他作的“月光下的伏尔加”,很忧伤。曲子引起了向墨的共鸣。他和华西里反复演奏她,两个人都泪流满面。可是这不合日本人的口味。一个浪人用他的佩剑重重地拍击钢琴制止演奏,这惹恼了华西里与他打斗起来,向墨也去帮忙,把那个浪人打得鼻青脸肿。日本宪兵来了,把他们带走了,华西里和向墨被关押了好几天。后来由师娘出面周旋,才放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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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喻芷楚   精华:喻芷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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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古诗词主编   喻芷楚:
画里取画,文笔从容,战地伪满政权下的日本对中国东三省的控制,中国百姓的屈辱生成,白俄贵族避苏政权的逃难所,他们同样以一种卑屈的灵魂在日本人面前生活,德义在他们的收养调教下成为画师,拥有自己的人气和生存空间,而姑姑在故事的外面又在画里伤心,德义终是回他的世界里去了,缠绵一段爱情,一个战时狭窄的生存空间让人看见那个时代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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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吟者

    小喻,我的知音,谢你在简短的评论中给出那样全面的论述,不去细读怎得这样精彩的一语中的的点睛之笔。再次感谢,一般来说,长篇分发是不易评论的。足见你对拙著的鼓励。

    2016-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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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喻芷楚

    问好先生,又见先生文。

    2016-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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