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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峨博

作者:贾雪莲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3-17   阅读:

  
  农历五月初八是峨博阿米格念的生日。峨博对面的雪山也叫阿米格念,与峨博同名。他们遥相互映,非常灵验。传说这一带古时候叫嘉格戎,意为强盗出没的地方。曾有一个十分凶悍的强盗吃人咬畜,不知过了多少年。清顺治时,五世达赖晋京路过此地,华热部(今甘肃省天祝县)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并状诉了强盗的罪行,望大慈大悲的佛王惩治强盗,为民除害。达赖接受了众生的请求,降服了强盗,使他阪依了佛教,成为居士(藏族称格念),并封为毛毛山山神,保佑地方平安,人畜两旺。从此,这里便太平了。人们在山对面为他建立了峨博(亦称敖包,蒙古语,是祀山神或战神的地方。)每年农历正月初八,人们纷纷踏至,用松枝偎起火桑插箭,高呼“拉加罗”(意为长久吉祥、胜利),祈愿山神降福于民,保地方安宁。
  随着缭绕的山雾,老人拉着我的手,一边走一边讲着这个美丽的神话传说。他打着手势告诉我,他八十三岁了。可他步履矫健,我跟的有点费劲。
  早晨六点多,我们才从暖哄哄的炕上爬起来,老人就背着一个毛口袋进门了。那是一个我二十多年了没见过的东西,是用纯羊毛手工制成的,里面装的是煨桑的藏面和柏香。老人说,他已经去峨博上煨过桑了,但早饭还没吃。他从山顶上就看见了我们的车,知道森排和我来着呢,就特意跑来看我们。
  阿妈说,这是阿米(爷爷)仁钦,旋即她又笑了,说,那是她自己的阿米,我们要称为“太太(太爷)”了。
  七十年前,十二岁的仁钦随母亲嫁入了松山滩平家,成了显赫一时的平家大少爷,骑着纯种的岔口驿走马,腰里挎着纯银的藏刀,头戴水獭皮帽,脚蹬牛皮靴。每年的峨博祭祀活动都由他来主持。人们身着节日的盛装围着峨博煨桑、跳“锅庄”。商贩云集,整个华锐地区的头等走马、跑马在峨博周围划定的赛马趟子里上下欢腾。藏传佛教的信徒们抬着上好的松木杆从四面八方赶来,插上峨博,点燃柏枝和藏面,围着峨博抛撒开五彩的“浪达”(风马,即印有经咒图像的风幡)。
  老人走的疾,他往前,雾往后。
  这叫马莲沟,我年轻的时候,这沟里全是马莲,端午前后,整个沟都是蓝色的舞动的马莲,花丛中有狼出没。有一年的黄昏,哪一年呢?我也不记得了,我已经经历过太多的日出和日落了。我祭完了峨博,参加完了赛马,在峨博前和一伙子马客喝醉了酒,眯着眼睛骑马经过马莲沟。走的好好的马儿忽然停步不前,“咻咻”地打着响鼻,趵着蹄子。我睁开眼睛的同时狼的目光就对了过来,我酒意全无,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刀子。狼看见了刀子的银光毫无怯意,转动着脖子跃跃欲试。我跳下马,从鞍子底下抽出打羊的抛兜,顺势在地下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装在了抛兜里。我和狼之间,隔着大簇大簇忽然间静止了的马莲花。狼不动,它在看我,我抬起头看到了依旧桑烟袅袅的峨博阿米格念----我默默地说,阿米格念,请保佑仁钦!抛兜应声而动,石头准确无误地砸向了狼的眉心,狼“嗷”地一声却没有向后倒去,而是往前扑来,我挥着刀子迎了上去,从它的咽喉处深深地划了下来。那是一块漂亮的完整的狼皮,我铺了几十年了。
  雾霭已渐渐退去,峨博就立在我们眼前。老人指点我和森排围着峨博挂起了方形的“风马旗”,点燃了随身带来的柏枝,在燃烧的柏枝上堆满了藏面,森排庄严地提着酒瓶子围着峨博奠酒。随后我们对着峨博作揖磕头。一个着深色喇嘛服装的“万代”(藏传佛教中的小和尚),盘腿坐在峨博的左侧念诵着佛经。老人手把手地教我对着桑烟转动小经轮一百零八下。
  周围群众有的在磕头,有的在煨桑,有的在撒“浪达”,也有人牵着马准备比赛。这些人中大多数人跑来向老人问好,握手。其中也有他的儿子,却不来问候他。而他看见了,快步跑过去帮他插箭杆----那是一根笔直的上面涂了黑色墨汁符号的白杨----现今的松山滩已很难找到一根松木了。
  老人有五个儿子,今天只来了长子----是来参加赛马比赛的。他有点伤心也略带自豪----为他的长子,继承了他的爱好和信仰。儿子也已经是当爷爷的人了。想当初他家法严重,这五个儿子哪一个不信服不崇拜他呢?而他在刚刚踏上花甲的门槛时,就将家产分作五份,为他们各自建立了门户。最小的一个体弱多病,他就守在老五身边,帮他放牧牛羊。如今,其他儿子手里都没有牛羊了,有的打工有的远走他乡。他骂他们丢了多少年藏族人民安身立家的根本。而他老了,儿孙们对他的咒骂充耳不闻。老五还有牛羊,是他守着护着,剪毛、接羔、晨牧昏收,挤奶配种。
  “我十几年了没出过这座大山,没离开过阿米格念的眼睛。”老人的背影有些倔强,有些落寞。年轻的时候,老人是跨马走三县越五州的人物,现今也就是一个羊倌而已。
  “阿米格念还有许多优美的传说呢。”老人有些小小的得意。那是很早很早以前,天上出现了两个月亮,一个银白,一个金黄,夜晚如同白天,害得众生不得安宁,连草原、森林也开始衰败。连日的祈祷毫无结果,一千名僧人诵经做法,也无济于事。于是,在一名高僧的指点下,派人请青海湖海心山修炼的法师——海喇嘛,据说他有“捆索太阳”的法力,十分厉害。海喇嘛并没有来,他在海心山作法,刚好三天三夜,那轮金黄色月亮从天上掉下来,没入阿米格念雪山之后。从此,阿米格念雪山(汉语称毛毛山)中有一轮金月亮的传说,一代一代传到现在。
  祭祀的仪式举行完毕,老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他健步如飞,我哪里能跟得上!他背起毛口袋又往阿米格念雪山的另一个方向而去,据说那里埋葬着他的概姆(妻子)。他们相亲相爱六十年却先别他而去,是他一生中最心痛的事。
  她活着时候,他去山上放牧牛羊,羊毛口袋里掏出来的经常是大块的熟牛肉和喷香的羊腿。他能在八十高龄还这样健康,还不是因为她照顾的好吗?而今,再没有人为他做一碗可口的饭菜纳一双千层的布鞋底了……
  他常对着阿米格念祈祷,希望他的概姆轮回转世时,转生为一只阿米格念雪山上的鹰,在他穿行草原和森林时,能蹲在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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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缭绕的山雾,世代流传的神话传说让这里的山充满神秘色彩;一生充满传奇色彩的的老人,一生敞亮豁达,而他对相伴六十年的先他而去妻子的情意,更让人感喟。这样的老人这样的山,都让人没法不心生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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