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匠死了!
这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村子。银匠有一副硬朗的好身体,俗常又没有大病小疾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前一两天还在商店门口转悠,还在聊那些陈年的风流往事,怎么说死就不打招呼的死了。这个老骚胡!(骚胡是公山羊的称谓)人们有些不信,但谁也不会拿了这样苛碜的话开玩笑,银匠大概真的死了。
人们就开始揣度银匠的死因。有的说是得了“落心症”,有的说是得了“鬼掏心”,但都没有确证。这时候有个人就说了老银匠是不是“烧白头”挣死了。这揣度令人们很兴奋,因为银匠一生风流浪荡,多次因风流惹出事端。银匠的儿子大龄后娶了个小寡妇,这样的事也有发生的道理。有的人不信说:银匠七老八十的人了,早没了那心思。另一些人就说那老骚胡,人老心没老,树老根没老,死的蹊跷也说不准!
事情的发生恰恰与后面的猜测部分吻合。那天下午,儿子因事外出,银匠看见儿媳的身上不时的跳荡出女人特有的气息,银匠的心里冒起了花花。半世鳏居让他对女人有着一种不可抵御的贪欲,他拿出一生唯一的收藏——一对黄金耳环,企图与儿媳欢媾一番。儿媳是个谨守规范的女人,无论老汉百般纠缠,至死不从。银匠一生没有受过劳苦,人老了身体还壮实,一抱抱住儿媳往炕上按,儿媳急了揪住了他的胡须猛力一拽,一撮胡须就扯了下来。这样的结局令老银匠特别的沮丧和耻辱。他躺在自己炕上觉得这人确实丢得太大发了,又无颜再见自己唯一的儿子,一股逆气上来胡须就朝天了。
收殓的人发现银匠被揪的胡须渗出哀怨的血滴,府上的人就疑乎起来,大家七嘴八舌的质问,令儿媳无法招架。他们骂儿媳忤逆不孝,骂儿子丧良变心。说儿子是喜鹊佳佳尾巴长,娶了媳妇忘爹娘。儿媳妇担不起如此大的罪过,就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府上的人就骂起了银匠,说这个老骚胡啊!老死都不上正串,劣性不改!然后就合计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死因——落心症。和所有的桃色事件一样,说是严密保守,结果却成了满城风雨。嗓门浅的人那里能盛住这么逗人的头号新闻,最终村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银匠年轻时,风流倜傥,在甘州城里打首饰,常常出入深宅大院,惯于和那些太太小姐们打情骂俏。那些囚在深宅大院里的姨太太们耐不住银匠的引诱,约了银匠干些翻墙揭瓦的勾当。银匠是好银匠,年轻俊朗,俨然公子哥儿,预约了做首饰时就眉来眼去,传情递意。银匠挣了富户家的钱财,睡了人家的太太小姐,银匠的肠子就一节一节的花了,花花肠子的银匠像个贪嘴的猫一样,出入于那些形似儒雅的门第,状如富贵的人家,贪财骗色成了银匠一生自诩的荣耀。
一个黄昏,夕阳即将渗入大地的胸膛。黑河涨水了,银匠在河边溜达。一个归心似箭的年轻小媳妇站在河沿上张望,银匠笑嘻嘻的来了。女人说:哥,天晚了,你把我背过河吧。背过河有啥酬劳?女人说:你要啥酬劳?银匠说:我不爱钱不图物,我就要你的小宝贝。那多难为情,你就行行好背我过去吧!家里宝宝还等着吃奶哩!银匠说:我也想吃奶奶哩。女人说:那你把我背过河再给你!银匠不答应,银匠怕河里的凉水激灭了他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火。银匠给村里人复述这过程时显得异常兴奋,他认为他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他说:甘州女人贼日踏了,我比她更贼。过了河她扭沟子一跑,好汉子弄不上个跳弹比,我不是白背了。
随着欲望的膨胀,银匠的野心也大了起来,他觉着仅凭他的手艺永远也无法出人头地,无法成为丰臀盈怀,肥乳绕身的富翁。一个计划渐渐成形——翻造假币。他自制了钱范,开始了大规模的铸造。一枚枚足以乱真的银圆,在阳光下展现出无与伦比的笑容。他开始用这些银币引诱房东家的女儿,结果被房东告了恶状。这次的冒险行为几乎让银匠断送了性命,旧政府以破坏金融秩序罪布告通缉,银匠获得消息后扒了火车逃到新疆首府迪化(乌鲁木齐)。在那里心惊肉跳地过了半年或许一年,就成了亲,接着新疆解放了,他想带着妻子回家过安份的日子,老婆不幸难产而亡。
新中国建立伊始,有钱的人仓皇夺命,贫苦的人那有闲钱做首饰,银匠的生意很萧条,他决计回家,颠沛流离的日子他已过厌了。他揣着一颗破碎的心回到了村子里,村子宽容地接纳了他。后来他又娶了妻子,生下了一个儿子,孩子出世不久,妻子又因病而去了。银匠说:这都是报应。人有曲曲子心,天有拐拐子路。也许银匠说的对,他极度的贪恋色,天就让他生了个克妻的命,让他一生一世地去想女人。
在农村银匠已基本失去了打造金银首饰的机会,偶尔做一对耳环、手镯,也是二年三载的事。每天在生产队钟声的召唤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艰难地维持着家计。艰难的日子并没有耗去银匠贪恋女色的性格,他常常趁夜行动,给他的村庄制造不安定因素,更多的时候,他是用积攒的小件银饰和女人们作着情色交易。一次几乎被邻里打断了狗腿,人们给他送了个外号——老骚胡。
因为家境贫寒,名誉不好,儿子成年就迟迟地找不上对象,三耽误两耽误儿子已三十浪荡。经人再三撮合,和一个小寡妇成了亲。性格刚烈的小寡妇竟成了银匠生命里一颗克星。
我亲眼见过银匠的一次手艺展示,那时,男人们都以拥有一把鹰骨头烟锅为自豪,每天夜里银匠就带了工具来到大队部打造烟具,他在鹰翅骨两端包上铜制的烟锅和吸嘴,在上面雕花敷银,极尽其能事,做出的每件作品都精美得像艺术品。男人们视为命根子,让女人做了绣花的烟锅套,别在腰间或揣在兜里,谁能拥有一柄银匠打造的烟具,谁就是村里的体面男人。
这是银匠手艺的最后一次展示。随着生活水平日臻一日的提高,抽烟卷的人多了,花俏闪亮的鹰骨烟锅就无颜出现在大庭光众的场合了。后来,小城的市面上出现了卖金银首饰兼手工打造的摊位,见过的老人都说,他们雕龙刻凤、镂花嵌玉的本领比银匠差远了,跟上银匠拾鞋拾都不上。大家都撺掇银匠的儿子摆摊挣钱,银匠的儿子只学了父亲手艺的皮毛哪敢冒险,这事就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