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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皮匠

作者:唐仪天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4-14   阅读:

  
  村子里弥满一种沤溲和皮腥味的时候,人们知道一定是臭皮匠来了。
  臭皮匠把一块块放置经年的干皮沤在一个个硕大的缸里,芒硝和小米们就开始以它们柔软的格性消减皮革的坚硬和倔强了。那味道浓而烈,装满了饲养院的旮旯拐角,也把或浓或稀的气味消散在村子里,无法描摹的臭气就毫不客气地游走在人们的鼻息里,人们就说臭皮匠真臭啊!怪不得一生未娶守着个嫂子。
  臭皮匠姓孟,住在临近的村里,绰号孟狗皮。人长得夸张的丑陋,脸上被岁月刻出了密密的凹痕,像被一把大手狠狠地捏了几下。他的脸上常常挂着拭不去的笑意,他的笑让人一看就有些痛苦。这让我想起一个短信,短信的内容是“你长得很有创意,活着是你的勇气,丑并非你的本意,只是上帝发了点脾气”。他是好性子的人,笑是真诚的笑,不掺杂些微的虚情,日子久了你就觉得他是个极快乐的人,正因为他快乐豁达,人们总喜欢猫在他腾出的作坊里聊天。
  臭皮匠的工作是为生产队做各种规格不等的辔头,驴围脖、轭具。更重要的是拧皮绳。拧皮绳是臭皮匠技术的核心所在,臭皮匠把一张熟好的大牲畜皮,用他特制的刀具割成适度的皮条,整个操做过程像一首舒缓流畅的民间小调。其间不容许断条,皮匠把他的刀在一张大的皮上走来游去,皮子“吱儿吱儿”地唱着,一条一条柔软匀称的皮条就出现了。裁好了足够的皮条,队长就给臭皮匠调几个搭下手,所谓匠人不是官得个人跟班。跟班的人就按皮匠的要求做活,皮条在绳车的旋转中拧在了一起,三股合一,就是一条粗细适中的皮绳。或作缰绳、或作捆缚田物的长绳,都是预先设计好的。皮匠在皮绳上浸上熬好的牛油,这些油渗进皮绳的身体里,皮绳就柔韧无比了,像渗了智慧就灵性了的人一样。
  皮匠是被生活沤软了性子的人。他的脾性就像熟好的皮一样绵软柔韧,任何刻薄的话和挖苦的言辞都不会让他生气,他总是笑呵呵的。也许他的恨就掺杂在这些笑里,连同他对生活的苦闷和抗争,所以他的笑显出一种高深莫测的凄苦和滑稽。
  臭皮匠是个苦命的人,父母早逝,和兄长相依为命,成年后兄弟俩商量好了攒钱娶媳妇,最后两人只娶了一个媳妇。两人都信守约定,每人一个晚上陪媳妇睡觉。媳妇是块好地皮,见年生一个小孩,一直生下来就生了八个儿女,谁也说不清那个儿女是谁的,但他们坚信每个儿女都是他们孟家袅袅不息的香烟。解放后,新政府倡导一夫一妻的制度,哥和女人领了结婚证,臭皮匠就成了有实无名的小叔子。人们就说,小叔子搞嫂子好不过小老子。他们兄弟不在乎,他们已习惯了和这个女人共同生活。在夫妻生活方面,兄弟俩从来没有发生过矛盾,各自尽着哺养儿女爱惜妻子的职责。后来哥在水库工程上不辛殒命,妻子儿女的归属权就不可选择的落在臭皮匠一个人的身上,臭皮匠卖力的为家庭工作着,七八个儿女的衣食成了皮匠最大的负担和责任。他一年四季在周边生产队的饲养院里,像一根皮料一样充满韧性的为队里挣钱,换取工分喂养他和兄长共同生出的儿女。他把自己累成了弓,累成了一架摇动不歇的绳车。
  快乐坚韧的皮匠终于被生活撂翻了,他扭不过生命给他上得越来越紧的劲,几个儿子墙头一样立了起来,娶媳妇成了他心中的唯一。他不能效法他们过去的手段,政府也不允许,他得以长幼次序给儿子们寻到各自的伴侣,为了攒足钱,他就彻夜不停地做皮货。
  臭皮匠死在了我们生产队的饲养院里,准确的时辰谁也不知道。清早,生产队长走进做皮活的小屋,煤油灯着得有气无力,皮匠坐在小凳上,腿上放着一个尚未做完的驴围脖,头勾下来,像打盹的样子。队长喊了几声听不见应,队长说,这老驴累成啥了,该不是累死了?走上前去托他的头,头就有些僵硬。搡他的肩膀,他就顺着劲倒了。队长说,这老驴真死了。这时饲养院里上工的社员都来了,大伙围着臭皮匠确定这老驴真的死了,就急忙通知家属。臭皮匠的老婆领着她的儿女来了,像一小股队伍。皮匠的老婆扯天抓地地哭,让饲养院里一向横冲直撞的麻雀们吓得敛了翅膀。大队领导闻讯赶来,好好地劝导女人,女人的声息才渐渐变成了抽嗒。大队给了皮匠应得的荣誉,也给了皮匠家足以满足的物质补偿。这样的事故补偿,在当年是绝无仅有的,之所以这样处理,是因为皮匠一生的修为和勤苦深深地打动了人们的心。隔年后,大队又按排了皮匠的两个儿子,一个当了工人,一个当了兵。
  臭皮匠的老婆见了人,总是千恩万谢的样子。每逢时令节日就提着祭物给两个男人去烧纸,她跪在坟上就把儿女的情况一一做了汇报,然后说:党和政府好的哩,娃们都出息了,两个老驴你们就好好地歇息吧!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韵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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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臭皮匠艰难而单调的一生像极了他做的皮绳,他被生活沤软了,苦了一辈子,过着粗糙的日子,到死还在辛劳。他和哥哥共同经营着一个家,共同拥有一个女人,一堆孩子,这些,让人怎么都难以想得通。然而这就是他的日子,他的家。他对生活中的种种不便和嬉笑冷落都一笑了之,这笑包含了其他的各种表情。人物刻画得很形象,让人过目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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