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拜墓山晦暗，潮湿，人一接近就感觉目光里灰暗，迷茫，沉沉如一个巨大的陵墓，越是接近越感觉气息阴凉，空中散发着火纸的烟味，刚爬了一会儿停住，眼见着浓烟从侧边漫山滚来，飘飘忽忽，迷糊一望，似有一鬼浮着个脸在看着。
　　我咳嗽个不停，好像要断气一样，累了就扶住一棵老树，撑住一把小伞遮雨，四面乱望着。这时，有一个小孩，只半米高，蹦蹦跳跳从山下朝我而来，她来到我身边，就站住了，仰头睁大眼睛看着我。我说，你好。她并不回答，只是动了动嘴唇，眼睛依旧瞪的大大，那张脸直如一张白纸，嘴角似乎有点血。
　　我心想，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大人也不在身边，出了事咋办？待我转身，想从塑料袋里摸出一个枇杷给这小孩的时候，一转脸，孩子不见了。我吓慌神，以为孩子从我身边的悬崖上掉下去了。但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雨在枝叶上打出的噼啪声。我感觉这事有点怪，莫非自己凭空弄出个幻觉，给自己来个深陷的惊吓以便慢慢弹回本来的镇定？还是，这小孩是个幽灵，来去自如，有电光火石的速度？我都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提着东西继续往山上走去，看见山半腰一个亭子，我就上去了。亭子的形制是五角，五根柱子，顶上有琉璃瓦，有些石台围着，估计就是凳子了。地面很不干净。弄得肮脏杂乱，有烟灰，烛头，和香杆子，纸屑满地，还有烟头，饮料瓶，胶袋，他们的主人拍拍屁股就走了，把它们孤零零地留在了这里。我抹了块石凳坐下了，继续咳嗽，咳着咳着，便感觉天上的云层稀薄了，光线亮了些，可还是比平时黯淡。林子也密，灌木任意生长没人修剪，树木们就枝枝叉叉各显神通地胡乱延伸，勾连在一起。
　　我此行是去祭奠一个朋友，年长我七岁，是个从小的朋友。他帮过我很多，正当我们要开公司的时候，还在办注册，他就因病去世，终年37岁。他有个孩子，长得非常好看，尤其喜欢我，只是我很忙，很少时间见着她。他老婆后来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儿去了。孩子是出意外死的，司机被判了刑。有时我想到朋友这倒霉的一生，心里就止不住难受，莫名的，泪水就下来了。
　　休息了一会儿，我起身离开亭子，继续往上爬。我还是咳嗽，不停地咳，咳得寂静的山林满是我的声音，咳得山林上空的云层仿佛也皱起了眉头，林子里的光线又重新乌黑起来。这时，我听见有个声音在喊：你才来啊，我都等你一年了。我一听，脊背立刻麻了一瞬，整个人都机灵了。我忽地收了雨伞，作为武器，防备随时的攻击。我迅速地环顾，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到处只有树木叶子，只有雨滴的声音，和枯枝跌落的击打声。
　　这是怎么了？前面的孩子到可以归结为自己的疑神疑鬼，这显然是招呼我的声音，该不会又是幻觉吧？难道真有鬼，让我活生生听到鬼叫？妈的！我大声壮胆地喊道，操，谁他妈的在前面躲在暗处装神弄鬼啊——我喊完了，就又咳嗽起来。这下我咳的嗓子有点疼，整个胸腔都呼噜噜地响，好像里面在闹鬼。
　　本来这山就陡，路，有一段有石阶，接着就会有一个光溜溜的坡面，上面落了好几年的枯枝败叶，盖得路都没个正形。再加上人们走时没灭的余火生还的浓烟，搞得路面模糊不清，外加四周的鬼气森森，攀在这路上，身体累得晕乎乎的仿佛在地狱里一般，忽然真真地听到：你才来啊，我都等你一年了。立刻有一种魂不附体之感，魂要跑，肉体就拉，魂要飞，肉体立刻变作一个秤砣，总算是脑子里有杆秤，突然就麻溜平衡了。我蹲在一块大石板上，蹲下休息，摸出一根烟准备抽，但咳嗽立刻就把我的烟瘾一顿猛揍，把我的泪都揍出来了。我咳得要死了。
　　我止住咳嗽，屏息静听，那个声音又没有了。我继续爬了十米左右，就看到朋友的墓了。墓碑躺着，被树叶埋了很厚一层。一种腐败的气味从我扒拉的糜烂树叶里散发出来，弄得我的咳嗽都似乎好了。我清理了一下树叶，露出墓碑来，在碑前摆上酒水，烧肉和生果，点上香烛，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想了想朋友生前的事。如果我躺在里面，我的这位朋友会来看我吗？这可说不定。我也不是年年来，工作不忙就跑一趟，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忘了过去大部分的事情，只记得他人好，帮了我很多忙，让我的生意有了起色，后来成了我的合伙人。
　　我有些无聊地想，如果他此刻从躺着的地方醒来，他会怎么说呢？我知道此刻的他只是一副腐朽的骸骨，我是说，如果这副骸骨，用那身边的泥土重新把自己装饰一番，化作比以前的老一点的样子坐了起来，会跟我聊些什么呢？会依旧谈笑风生地和我谈谈那些生意上的趣事么？还是谈她的女儿，满脸喜悦与满足，那种温情的笑容会重新浮现在他的脸上，让我不住地羡慕么？这样想着，我又咳嗽起来，直咳得头晕目眩，喉咙中的液体仿佛滚开了一样。此刻，雨停了，天空的光线逐渐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