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小区，楼下有一家早餐铺。是我每天必须光顾的地方。
　　小吃店里有四个人，一个二十多六七岁的女人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另外还有两个老太太。一个微胖，一个干瘦。
　　时间长了我终于了解到，男人和女人是两口子，那两个老太太，分别是男人和女人的母亲。
　　早晨七点半的时候，我会准时来到早餐店吃饭。这时候，门外忙着炸油条和油糕的男人便会朝我咧嘴露出一排大牙笑着打招呼。每每我都点头示好。
　　进了店，左右忙乎着的女人会跟我打招呼，她不笑，但是她那干净的眼睛和不参杂任何情绪的中正态度会让你很舒服。
　　我会照例坐在靠墙那排桌子的第二个桌位上，要上一杯牛奶，两个炸糕，一个茶蛋和两个素馅包子。或许会加上一碟小咸菜。
　　女人会一阵风似的用白瓷盘子把我要的东西端上来。之后，那个微胖老太太会拎着一个大暖瓶，一个大号玻璃杯子，还有一罐装在白钢茶缸子里的白糖过来。
　　微胖老太太会先把玻璃杯子放到我的桌子上，声音很大。然后在放下白钢茶缸子。声音也很大。
　　微胖老太太脸色微微有些黑红色，我从来没有看见她笑过。曾经几次目光碰到一起，我就连忙躲避她那刀子一样的眼神。每每想到她那双盯着人的眼神，我就不由自主的在思考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妥惹她不高兴了。但是我不知道。
　　我挺怕这个微胖老太太。具体详细的说，大概应该不是怕，而是不舒服。
　　微胖老太太把白钢茶缸子放到桌子上，不说话，你自己用里面的勺子舀出白糖放到玻璃杯，舀多少，你自己看着办。
　　其实我是个爱甜的人，尽管我的牙齿不好。可是微胖老太太就在旁边站着，虽然我不看她，但是我依然能感觉到她在旁边注视着我的目光，是那样的深邃，那样的具有穿透力。
　　我想舀满勺，但是想想，有点不妥。我这样喜欢把头发，衣服和鞋子都打理的整洁干净一些的人，舀满了这么大一勺会显得与我的社会外形身份不符。
　　而且，我很是怀疑，我要是舀满满的一勺，旁边站着的微胖老太太肯定会在心里鄙视我贪便宜没够，衣冠禽兽……
　　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的舀出小半勺糖放在杯子里。老太太会打开暖壶的塞子，给我的杯子上倒上大半杯加了牛奶的自来水。
　　我曾经看似无意的仔细观察过，那个装着加了牛奶的自来水暖瓶，纹理间都是有污垢的黑线，还有瓶胆和塑料外皮之间有浅黄色的油腻没有收拾。
　　微胖老太太的手指甲挺长，有一大半的指甲里有黑色的泥垢。
　　当然，我不会去刻意观察她那已经是老年人的双手。
　　倒完自来水，啊，倒完牛奶，微胖老太太会把暖瓶塞子盖上，把装着白糖的白钢茶缸子拿走。这时候我的一口气才会喘上来。油烟和老女人身上那股特有的味道让人有点窒息。
　　我会在十分钟之内解决战斗，这时候，那个带着白帽子干瘦老太太，会在她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朝我微笑打招呼：“走哇，明儿个来啊！”
　　我点头示意。我必须得来，因为这是附近唯一一家早餐铺。干瘦老太太十分健谈，她会对每一个出去或者进去的客人热情的打招呼。一层不变的笑容跟公馆里的迎宾小姐的微笑有鬼斧神工之相。
　　在没有客人进出的空闲时间，干瘦老太太会收敛她的笑容，变成私塾老先生，或在门外指示他的儿子和面的稀干。训导她的儿媳妇那个女人桌子怎么还没擦、碗筷怎么还没收拾、外面的油条和炸糕已经好了不知道拿到屋子里来、小咸菜后厨还有，花生米咸菜已经没了怎么不添、微波炉里打包的包子你要热到多久？一分半钟就可以了……
　　干瘦老太太还会偶尔在微胖老太太去后厨忙活的时候，跟儿子或者熟悉的老邻居聊天，露出不屑的神情小声说微胖老太太的不是，尽管他们是亲家母。
　　干瘦老太太在聊天时，丝毫不会顾及旁边的客人是不是在听，或者能不能听的到。
　　时间长了，我也弄明白了这四个人的分工。干瘦老太太是总经理兼职迎宾小姐。虽然这迎宾小姐年龄大了一点，人老了一点，皮皱了一点，但是胜在精神可嘉，尽职尽责。尽管这样的迎宾小姐丝毫不会让客人感到有一点美感。
　　微胖老太太是后厨总管，男人是力工兼买菜工，女人是服务员。
　　其实我始终有点搞不明白微胖老太太为什么每次看我的眼神都那么凌利和尖锐。最后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不是答案的答案，那就是女人每次我点餐的时候，都会冲她微笑和说话。
　　难道，是微胖老太太害怕我会勾引她的儿媳妇儿。
　　通过干瘦老太太的迎宾相送，出了门。在外面炸大果子油条的男人依然会冲我嘿嘿的笑笑：“走啦？！”
　　我笑着点头：“走啦，你忙啊兄弟。”
　　男人会依然露着他的大牙朝我点头笑着，有时候会挥舞他那捞油炸大果子的笊篱说：“慢走啊！”
　　男人的笑和打的招呼都不雅，但是让人心里很舒坦。真的舒坦。因为他的笑容和招呼没有丝毫的匠气和虚伪，都是发自内心的。他那笑起来不雅的黑黄牙齿不会让人感觉到不爽。
　　回来的路上我会要走上大概四五百米左右。小区的绿化草坪的小草正开始冒芽，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