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写作?我觉得这个问题是我很难回答的。写作是一种娱乐?当然不是。非写不可,也不是。我觉得我写的最好的时候,是生命最幸福的时刻。那么难道是为了幸福而写作,这样看也不对,幸福如此短暂,看不出有重复的可能,只能得之于偶然的情形。
因为寂寞而写作、稍微有点儿觉得这么说是对的,但也不确定。为了荣誉金钱而写作,这样的目的倒是很实际,但是,这毫无意义。荣誉之虚假,金钱之低廉,完全就是对写作的侮辱。
因为有才华而写作,你确实知道自己有才华吗?谁承认?默默无闻,失败的作品堆积如山,你有什么脸说自己有才华?玩黑色幽默吗?在一个小圈子里混成个大人物就以为这个小圈子就是整个世界了?在挫骨扬灰的理智的评论家的笔下你的文字还能穿着一件燕尾服保持安定的姿态吗?逻辑过关了吗?语法严密了吗?标点符号点对了吗?艺术特色真是独有,而不是形式上内容上的仿制吗?
你能抓住什么问题去写?你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是不是敏锐的,深刻的,坦率的?你知道你的日常生活和写作的关系应该保持在一种什么样的密切状态?你的阅读量足够吗?你对你喜欢的作家能保持持续的关注和精细的研究吗?你对流行的观点是附和的多还是愿意保持更多的独立性?你能持续地保持对日常生活的观察和研究吗?你有多重视每一个生活细节,并转化为艺术的言说?
写作是你的生命的一部分还是仅仅是你对文字的一种亵玩?你完全懂得艺术的真实吗?你能在运用每一个词汇的时候保持绝对的真实和对内心感觉的绝对忠实吗?在观察世界和生活的时候,你会时时透视自己的内心,每一道阴影都不放过吗?你会对每一个人透露出来的虚伪和不诚实感到愤怒和蔑视吗?对口出狂言的人你会去讥讽吗?对作假的人你内心会充满巨大的优越感吗?
你内心有一种强大的较真机制吗?你对语言形式非常敏感吗?你敢和比你能言善辩的人展开任何问题上的辩论吗?你有勇气吗?你敢回击最鲁莽的人并保持足够的机智吗?你能挣脱一切历史的束缚保持强大的理性思维吗?你能吸收历史丰富的材料而不被它们埋葬吗?你能不跪拜一切偶像并且不让自己成为任何偶像和偶像的影子吗?
你的批判能力有多强大?你能自如地释放和严格地节制自己的批判能力吗?你的语言通俗易懂吗?你能避免自己故弄玄虚吗?除了偶尔的艺术需要,你能做到不故作高深吗?你能严格避免生造别人看不懂的词汇吗?你能在内心远离一切虚伪吗?你能一眼看穿别人的文字立刻给予分级吗?
……
这些问题只是我所思考的问题的一小部分。我不觉得这些问题有什么艰深复杂的,这些不过是日常思绪得以继续的一些引导和启发。问题永远是无穷无尽的,比知识的无穷无尽要来的深厚和更具创造性。我们带着思考落笔,一切都会变得透明,至少也是半透明的,这总比眼前一团浓雾要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