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前几天坐小女婿的顺风车,来到了我们居住的城市。
此行缘由,是为了小女婿的三十岁生日。
她心中的牵挂太多,牵挂着春天来了,家里农活很多,牵挂着爸爸每天在外面做事,辛苦了一整天后,晚上回到家吃不到热饭热菜,还得自己动手做……
当然更牵挂住在我们家的外婆,怕年老体迈的她,白天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分分秒秒难熬……
然而,她说,自己女儿过生日抽不出空来还说得过去,可是女婿不同啊,女婿是半个儿子,怕不来的话他心里会有想法,说不过去哪……
明明结石疼得厉害的,她还是没在家静养,晚上十点多到了,照例又是不把家里的东西搬空带来不罢休。
事实上她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就算身体不舒服,她又如何舍得静养,什么时候静养过呢?
在妹妹家呆了几天,今天好不容易换着在我家住一天,她穿上了我给她准备的红色外套,用妹妹的话说:被惊艳到了。
我准备了三合汤,准备了她喜欢吃的香肠,准备了一桌子的菜,可是她却一口未吃。
她身体不舒服。
突然在洗手间里吐得昏天暗地,眼泪都呕出来了。
蹲着难受的,还嘱我给她搬了小凳子坐下,一次又一次,吐得翻江倒海,看得我心悸。
许是感冒,加上由来已久的颈椎疼痛引起头痛欲裂,呕吐不止。
把胃里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
我们说了很多遍去医院看医生,她不允。
妹妹说含生姜片在嘴里对止呕有用,我赶紧去洗了生姜切了一片。
妈妈很听我们的话,含在嘴里含了很久。
妹妹拿出下午刚买的虎油给她按摩颈椎,再贴上膏药。
我给她煮了浓浓的红糖姜汤水,盛一大半碗让她喝。
她担心喝了会吐,我说没关系呢,先喝了再说,吐了就再喝些。
连悠宝都懂得外婆不舒服,站在门口很乖地叫:奶奶,奶奶……
悠宝现在外婆和奶奶不分,问外婆是谁她指着外婆,然而还是叫着奶奶的。
晚上,我们都轮流着请求她起来吃点东西,她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低低说吃不下。
妹妹说:唉,妈妈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呢。
我打断:你不知道妈妈身体不好,是怎么来的吗?你不知道她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吗?
妹妹说:就是说啊,为了我们吃了太多的苦,所以现在身体不好啊。
又说:说好今年少种些玉米的,她又自己听自己的,种了那么那么多!
想来,我就潸然泪下。
从我们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走南闯北,南到广东各县市,北至东北三省,还有江西,湖南各地……
最难忘的是曾经有一次一家人聊天,她说在黑龙江时,她每天在各个村子里卖菜刀。
北方村子里的房子并不密集,常常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才能找到人家。
好些次,她都是走得太累了,又饥又渴,倒头就在一棵树下睡着了。
等睡醒了,稍事休息,再继续赶路。
每每想象这样的一幕,我的心都绞在了一起,鼻子是酸的。
还有一年冬天,她和爸爸在市里的一个工地,我去看他们。
住的是搭的棚子,她跟工地上的男人一样,挑砖块,抬钢筋水泥……
到事如今,我都是如何的恨自己蹉跎了这么多年,让他们吃了这么多苦,不能让他们慢下脚步,安享天年。
时间是世界的终极货。很多时候,明白是没有用的,行动和改变才有意义。
那时我们年幼年少,她又是一个如何的弱女子啊,可是被生活和岁月,硬是逼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女汉子。
所以,在我心里,我是格外心疼妈妈的。
纵然偶尔她脾性有点不佳,也是因为这些历久弥新的磨难带来的,我们不是更应该好好抚慰她,怎忍心苛责呢?
她的世界里谁都有,就是没有她自己。
她赚钱,根本都没有往她自己身上花,全花儿女身上了,她每年拼命做那么多吃的,她自己又吃了多少,她又能吃多少呢?
我们年纪小时,为了贴补家用,她顾不了年幼的孩子,一个人出外奔波着小本生意。
多少年了,这两年我曾问过她:你那时候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很想念我们吧。
妈妈眼泪都要下来了,却只说了一句:怎么可能不想?可是没有办法啊。
妹妹写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都记得妈妈一个人出去做生意时我会哭上好几天,特别是傍晚的时候总是搬个凳子在外面抹眼泪。那时候家没有电话,我就推算着妈妈回来的日子,然后每天在马路上等着,有几次还真被我等到了,妈妈带回来的小饰品或者衣服或者鞋子都比不过妈妈回家这件事给我带来的开心激动。
我心疼。
我们大了,她已经不年轻了,她最操心的,是我们的幸福。
记得今年元旦的深夜,她跟我说:总是想得太多,操心你们姐弟三个的事,操心你们过得好不好。
我安慰她:儿孙自有儿孙福啊。你只要把身体养好,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还说:有空的时候多想想开心的事,这样心情就好了。
她接:开心的事也有呢,想着凌聪对你那么好,我心里都是高兴的呢。
自然,少不了一番他对你那么好,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对女人这么好,你也要改正自己一些方面的不好,对他好之类的。
旁观者清,真真是没想到,凌先生的好,竟然成为了妈妈的幸福感觉。
只是这个傻女婿,下班回家后就跑到房间,边说怕妈妈冷,怕窗外吹进来的风吹得妈妈的头更痛,边自告奋勇开始动手关窗户。
有多傻啊,连我都知道现在是春天了,吹来的是南风而不是北风,不寒冷,房间里应该多通风透气,不应该封闭,导致空气不流通的。
也可以在妈妈睡的房间熏下艾叶或者撒些白醋的,有利于更快地消除病菌。
妈妈声音弱弱地对着她的大女婿说:窗户不要关,要通风透气啊……
照顾妈妈喝了两支双黄连口服液,隔了一段时间又倒了热水,让她吃了感冒药。
她还是一点点别的东西都没吃,什么都没吃。
吃完药后,已经十一点多了。
她说:你要在网上做事,你就上网吧,不会影响到我的。
因为书桌和电脑都在她睡觉的房子里。
而我竟然又想偷懒了,还说:半夜了呢,我开了灯会让你睡不着啊。
妈妈说:不会呢,你只管做你的事。
我还在推:太晚了啊。
妈妈说:那好吧。
喝下一杯红酒,想起爸爸每天都是在不停做事,甚至我们回家了,他都没时间陪我们,总是不停在外面做事。
累一整天,每天回到家看到我们,却依旧有说有笑,有什么事做什么事,丝毫不显露他的疲劳。
这样的辛苦劳累,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从来都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一分钱。
妈妈操心焦虑的又是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她的三个亲骨肉吗?
今天拍的几张她的照片,她的白发,比她新穿的红色衣服,更加显眼。
虽说人都是会老的,然而我还是不忍细看。
要不是岁月沧桑,何来这般容颜易老?那个我记忆里身形高挑苗条,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的妈妈呢?
要不是妈妈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又怎会一再哽咽呢?
果然是天亦有情天亦老。
我有何理由,在这样尴尬的年纪,又一次轻易放任自己,不求改变了呢?
自然又想起,前年6月,我在坐月子,妈妈在做手术。
2014年6月19日,平时极少写下文字的妹妹写道:今天中午11点35分,妈妈被带入手术室,一个小时后,医生通知我们需签字全麻,我和弟弟把整页纸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生怕有些地方看漏了。两个小时后妈妈转入住院房,她苍白的脸上滑落了两行眼泪,我的心瞬间被绞得生疼,我的妈妈手术很顺利,接下来就是好好照顾她让她恢复了。此时此刻,我趴在弟弟租来的小床上写下这些,时不时看看吊瓶还有没有药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10个小时内妈妈连续打的第15瓶点滴了,现在妈妈还算是睡得比较安稳,因为术后为了醒麻药六个小时内我们不停地和她说话为她按摩让她保持清醒,难为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