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小说 > 短篇小说 > 邻居老七

邻居老七

作者:西部井水    授权级别:C    精华文章    2016-03-14   阅读:

  
  老七是我家邻居。我家在南边,他在北边,隔着一排土夯的院墙。墙上的土被太阳晒成煞白的颜色,墙头长满瘦弱的野草。两家在这排院墙上,背靠背盖了单面淌水的厦子房。老七的房子多,除了和我家背靠背的三间房,在大门口还有三间厦子房。空余的地方,全都长满树木,太阳的光线很难照到地面,所以到处都是湿湿的青苔。对他家的地形地貌如此熟悉,并不意味着我会经常光顾他家。
  我和老七是有仇的。因为他在我的西瓜上咬了一大口。那时候,我正端着一牙西瓜。这是家里唯一的一牙西瓜,就像初七、八的月牙一样,是唯一的,祖父和祖母都没有舍得吃。我端着这牙西瓜就到门口显摆去了。碰见了老七,他就伸出长长的牙齿,张开了大大的嘴巴,狠劲地咬了了一口。其实,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咬一口的厉害,以及对后来所产生的深远的影响,只觉得我的一牙西瓜快完了。
  这事情,我一直不敢告诉祖父和祖母,怕他们说我是个呆子,连一牙西瓜都看不住,将来怎么继承家业呢?其实,祖父也不是精明人,不会识文断字,不读《孟母三迁》,整天就知道出门干活,回家吃饭,从来不想想更远的问题,怎么和老七这样的人为邻。我的意思不在于一牙西瓜,而是老七这个人本身。
  老七本来是个高个子,但因为弯腰弓背,就打了五折。就像老七本人,没钱没势,有又没力量,在村里的人眼里,也打了一半折扣不止。虽然他是个老头子,辈分也很大。祖父和祖母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也管他叫七爸。他是我们同姓很远很远的一个本家,比我家后院的臭椿树还要远,亲缘很淡很淡了,所以基本上是不叫称呼的,村里人也基本上不叫称呼,大小人都叫老七。
  老七干瘦干瘦的,像一棵老榆树,他家门口老榆树。那棵树不知道多少年了,依然稳稳地站在那里。树上有榆钱的季节,孩子们上树折榆钱。老七看了,就骂起来,而且手执拐杖,一摇一晃地走过来。举起拐杖要打,但是,只是举了老高,没有打下去,也许是他不敢打,也许他不想打,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但是,咧着嘴,呲着牙,证明他是很愤怒的。
  老七嘴里的门牙齿是很厉害的,要不然,他不会咬掉我的一大块西瓜,我们也不会结仇。但是,老七的门牙仅也不限于吃西瓜而已。比如别的,硬的东西,干馍或者一块煮熟的玉米棒子,也要用门牙们对付,因为他的老牙都掉光了。除了吃西瓜,别的时候,吃相也很艰难,就像老鼠叼了一个东西在洞里,咕噜咕噜玩弄半天,最后,只见尖锐的喉结翻个身,脸上才恢复平静。
  老七脸上没有肉,黑色的、布满老年斑的、松弛的皮贴在骨头上,像一块黑布苫在一堆柴火上。喜怒哀乐,所有的表情,都像刮起一场大风一样不平静。即便是笑,也让人感觉这个过程坑洼不平,颠簸得厉害,像他正在守着的艰难的日子。
  老七是单身。我是说,老七后来成了单身的。他曾经是有老婆的。还给他生了一男一女。女子嫁人了,逢年过节也会来看看老七。那是一个很和善慈祥的老太太,我管她叫瓜婆,虽然我没有吃过她一个糖果。其实,长大了才知道,我应该叫她姑婆,叫转音了的缘故,可那时候她已经死了。我把老太太叫瓜婆的那阵子,老七的儿子已经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悲剧主角了。
  村里的人都说,老七想让儿子经商做生意,就把他送到扶风县城的一家商行当伙计,叫做立铺子。从县城到村里,有三十华里的路。离县城七里,有个古驿站,叫七里铺。为了省钱,老七的儿子去县城和回家经常步行经过这里。谁知道,这个七里铺,就成了老七永远的伤痛。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你的儿子在七里铺不行了。说这话的人,其实是留了很大余地的。老七很后悔,一说这起这事,就说,儿子半夜起来要出发的时候,忽然说身体不舒服,不想走了,而他认为年轻不能懒惰,执意让儿子走。
  我没有见过老七的儿子,这一切都是故事版,可能有许多水分,未尝可知。但是,老七是有老婆的,千真万确。其实,仔细推敲,这话说得有点过火。我还是没有见过老七的老婆。只是听到过,但不是故事版。我亲耳听到过老七的老婆临死前痛苦的声音。哞!哞!当这声音从隔壁传来的时候,祖母说,这几天夜里一直听到“鹚叫”(猫头鹰)声,老七的老婆怕是不行了。老七的老婆也不知得的啥病,难受成这样。
  我记得有一天晚上,门外人声鼎沸。出门看时,只见许多人提着灯笼,举着火把。祖母说,老七老婆要出殡。不一会,大红大黑的棺罩和棺材被从屋里抬出来了,穿白戴孝的人哭声一片,很凄惨。我第一次感觉人死的时候很可怕。老七的老婆得了什么病,要在夜里出殡?我们这里是没有这样习俗的。经年后,当我再试图探讨这些问题的时候,对往事的记忆已经生锈。也许当初是在白天出殡的,只是昼夜黑白被我颠倒了,或者别的原因。
  老七的确与众不同。别人家里藏着毛主席的书,老七家里藏着罗贯中等牛鬼蛇蛇神的书,那纸张黄黄的像鬼烧纸。老七总会在自家门口的太阳地里给村里的孩子们讲《三国》故事。讲到精彩处,老七很得意,挥舞着瘦胳膊,笑得七零八落的,仿佛他自己就是刘关张,就是诸葛亮,肋骨下藏着千军万马。我自觉不自觉地就成了他的学生,认真地听他讲。后来才自省明白,这不过是老七的恶毒伎俩,为日后吃我的西瓜做必要的铺垫和过度。
  而我自己当时竟浑然不知,一直聚精会神地听,虽然听了一百遍不止。每次直到祖母大声地喊我的名字,才知道该回家吃饭了。孩子们都回家吃饭了,老七顿时兴致全无,也许肚子也饿了,拄着拐杖回家吃饭。灶王爷不会给老七做饭,一切要自己动手。自从儿子和老婆相继死去,老七就成了孤苦伶仃的人了。但是,一个人还守着六间房子,又是富裕的人。
  也许老七脑子转得快,也许是太寂寞,老七给自己的空房子找了出路。他在屋里招歇脚的客,南来北往的,做生意的,都在老七屋里住宿,老七挣店钱和饭钱。老七还在屋里开起麻将馆,村里爱赌博的人都往老七家跑,老七抽头子。祖父也怀里揣着钱往老七家跑。祖母每次都看着油灯上盛开的灯花说,你爷今晚一定能赢钱。而事实上,祖父每次都输个精光。因为人家出老千或者用灌铅骰子,把祖父当傻子捉。祖母和祖父开始吵架了,家里没有了安宁日子。
  好在老七的赌场好景不长。有一年,老七家住了一个卖打火机和打火石的客人。这个客人因为投机倒把被查了,没收了货物。当时有几个人,包括这个客商,正在赌博,所以老七的赌场也跟着遭了灭顶之灾。来查客商和赌场的是什么人,我不记得了。也许是公安,也许是工商,也许是村里眼红的人。这些人把老七家翻了个底朝天。一个搜查的人,在老七阁楼上的一口棺材里,发现了掩藏已久的秘密。原来,那棺材里装满了钱。
  老七的棺材里装了一棺材钱!这惊天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了。男女老少都跑来看老七的棺材。一口黑漆棺材被十几个壮小伙从老七的阁楼上抬下来了。搜查的人当众打开,只见真的满满的全是钱,看的人都惊呆了。可是,大家接下来都发出哀叹声,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原来,那不过是作废了的、国民党的票子,每张票子上都印着一个大头,有人说那是蒋介石。
  说不定棺材底下有银元呢!不知谁说了一句。于是,搜查的人就把那些钱都翻出来,可是下面什么都没有。老七家原来是干啥的?这么富有?搜查的人不肯罢休,当场探寻老七的根根筋筋。村里年龄大的人就说,临解放那阵子,钱不如纸,上街买东西要拿麻袋背钱呢。别看这一棺材钱,买不了半棺材麸皮。原来,老七的祖上是穷光蛋,大家都失望了,于是,一哄而上,去抢那票子。有的说是要当冥币烧给老祖宗,有的说要糊墙,有的说要擦屁股呢,只是可怜了被印在票子上蒋介石。
12
  审核编辑:白玉兰   精华:下寨龙池

上一篇: 《 我们渴望着永远

下一篇: 《 让我来保护你

【编者按】 往期编辑   白玉兰:
我认识老七了!弯腰弓背、没钱没权却懂四书五经,有儿有女、有地有屋最终却孤苦伶仃。井水用平实的语言将老七跌宕起伏的人生描写的淋漓尽致。小说用老七咬“我”的西瓜结下了仇开始,到文中“我”被老七讲的故事所迷住,直到结尾读者已经感受到了“我”对老七的的眷念其实已经存入心间,难以忘怀。老七的形象更加清晰了起来!申请精华!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短小精悍,素描般的细致刻画人物,赞!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