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父书（组诗）


黄化斌


1、葬父


我看到与挖水井不同
但又相似
只是这种井看起来挖得浅，其实
挖得很深

你看到，是在地面上挖
其实每一锄都隐隐约约，挖在我
柔软的心上

每一锄，都会挖到我几条分泌悲伤的泪腺
流出的泪水，很快就会变成
冰冷的寒霜

你别以为，这么多年岁月淤积的尘沙
在我的心里，凝结成了
铁石心肠

那天晚上天气那么晴朗，我想起父亲
揉一下眼睛，就流出无数忧伤
打湿一地月光
　

2、坟山


父亲平躺着，本来就比以前
矮了几尺
被下葬到墓井里
就更加矮了

为了让他，恢复原来的高度
甚至变得更高，我们全家老小
都跪了下去

用一捧捧黄土，把他垒了起来
尽管只在半山腰，只垒了
一个小土包

可我们，却把它叫作了坟山
从此在我们眼里
比世界上任何的山
都要高


3、坟墓


我能把它，四周的田土
比成一块块肥肉
把它，比成一砣坚硬的骨头

把建筑工地上，几台挖机
比成曾经围着它，绕了几天圈子
伸长脖子的鬣狗

但我不能把留守的老母，比成一头雄狮
尽管她也曾，发出过几声怒吼
却没有把那群家伙
赶走

最终还是被那些大腹便便的东西
一口口咬碎，吞下了去
　

4、伤疤


父亲的坟包，是结在我心上的一个
很大的伤疤，好不容易
才结痂的伤疤

作为一个遗痕，它存在了几十年
我常常，用一束束鲜花
把它遮蔽着，以显示我表面的完好

那天拆迁队员把我抱住，强行的揭开了
就像重新撕开了一条，深深的伤口
让我经受，第二次疼痛

那红兮兮的落日，就像他们
从伤口里剜出的一砣
血肉

现在我的伤痛，在一天天加剧
他们只在我的伤口上，贴了几张
人民币的狗皮药膏
怎么可能痊愈
　　
　
5、骨头


这不是普通的骨头，是曾经
和我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骨头
在棺材里与时间
比了几十年硬度的骨头

是面对建筑工地上，强硬的挖机
反而把曾经因为愤怒，爱紧握的拳头
松开了的骨头，把我潜伏的冲动
也变镇静了的骨头

是人们明明看到他，只剩留下了一堆白骨
却还在含泪念着他，有一副好心眼
有一副好心肠的骨头

是我后来去，一边流泪捡拾
一边呼喊父亲的骨头
　

6、迁葬


一台台推土机在你的坟头
绕着圈子，用轰鸣声给我讲
你后面那么大一座靠山，都已经被推掉了

你一座小小的坟包，怎么抵挡得住
一个地区，强大的力量

尽管你的子孙们，都高高地举起
那么多愤怒的棍棒

在你面前，远一点的地方
堆起的一堆黄土，像一座梁山
近一点的地方，推出的水凼
像一个水泊

面对这样的局势，我不得不劝他们
抛弃上梁山的幻想

为了不让这些愤怒的棍棒，变成鲁莽的凶器
我不得不收拢来，给你重新打造一具棺材
迁葬他乡，不孝的儿子
希望得到你的
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