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合奏】红灯笼 小南站在空荡荡的大门口，像往年一样，表情麻木地望着小巷的尽头。小巷东边的一排红灯笼正喜气洋洋地亮了起来，和小南逐渐暗淡的心情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寒冷，小南把两只手装进上衣口袋里，偷偷捏起手指数了一遍，心又一次“扑通”一声，跌进了冰冷的海水中。
“七年。七年了！”小南嘴里轻声地呢喃着，呆滞的眼神却隐藏不住从心底泛起的悲伤和绝望。
“小南，快去帮你叔叔把灯笼挂一下。”母亲一边站在灶台边煮着汤圆，一边冲着门口大声地喊道。
小南没有回应母亲的喊声，依然固执地站在大门口，表情凝重地望着眼前轻轻晃动的灯笼。
一盏盏明亮的红灯笼覆盖了朦胧的夜色，小南记得很清楚，七年前的那一个傍晚，父亲将一盏用纸糊好的红灯笼挂在大门口，然后一转身从梯子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裤脚上的尘土，说：“小南，你看爸爸给你做的灯笼好看吗？”
那个时候，小南只有七岁，他看着父亲高大伟岸的身影，眼睛里充满了无以言表的崇拜，便狠狠地吸溜了一下鼻涕，拽着父亲的衣角，说：“爸爸，你做的灯笼最好看了，比红梅爸爸做的好多了。”
父亲怜爱地摸了摸小南的头顶，心满意足地说：“有你这么个儿子，我就知足了。”说着，父亲把小南抱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声地说：“小南，爸爸要出一趟远门，你在家要听妈妈的话，不要惹她伤心。”
在小南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一个走南闯北的男人，他总是忙忙碌碌，甚至连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只留给小南一个行色匆匆的背影。
小南以为父亲这一次跟往常一样也是拉着满车的柜子和沙发，到很远的城里送货，便不以为然地说：“爸爸放心，我一定乖乖等你回来。”
那一晚，夜色太浓，尽管家家户户的大门口都挂起了红灯笼，但灯光微暗，小南并没有看到父亲脸上涂满的忧伤。
“你真的决定要走吗？”母亲从院子里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有些不满地冲着父亲问道。
小南抬起头看了看父亲的脸，他看到从灯笼中飘散下来的红色光芒将父亲的半边脸映红了。
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他想开口说话，嘴唇微微动了几次，却终究选择了沉默。
“你真的这么狠心吗？不管我们母子俩了吗？那个——”
母亲突然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几乎要哭了出来。
“我求你了，当着孩子的面不要说那些了。”父亲哀求地打断了母亲的咆哮，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子，提了一个大大的行李包朝门外走了出来。
在走到小南和母亲身边时，父亲的脚步变得缓慢起来，小南以为父亲会像往常一样蹲下身子抱抱他再走，然而父亲踟蹰了几秒，却头也不回地朝巷子东边走去。
这一走，父亲并没有按时归来，而是杳无音讯地消失了七年。
父亲走后的第二年，也是元宵节，家家户户的大门口都挂起了红灯笼，只有小南家的大门口漆黑一片，显得与整个村庄格格不入。
吃过汤圆以后，小南便开始站在大门口等父亲归来，可是他没有等到自己的父亲，却等到了红梅的父亲。
红梅的父亲虽然是村长，却是一个死了女人的鳏夫。
村长没有打招呼便径直走进了小南家的院子，正在院子里偷偷抹眼泪的母亲突然看到了村长，连忙擦干眼泪，捂着红肿的眼睛走到村长跟前，惊讶地说：“村长，你怎么来了？”
村长拍了拍母亲的肩膀，说：“连生走了有一年的时间了吧？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也没有出去找找，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母亲轻轻叹了口气，说：“其实我知道，他是铁了心不回来了。”
“那你有没有跟小南讲过他的事情？”村长边说边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
母亲连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下，说：“小南在门口呢？我叫了一下午他都不肯回来，说要站在门口等爸爸回来。”
“唉！真是苦了你跟孩子了，平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就给我说一声。”
“我们娘俩挺好的。”母亲说完捂着嘴小声抽泣了起来。
小南依然呆呆地站在大门口，心不在焉地听着母亲和村长的对话。他似乎感觉到母亲伏在了村长的肩膀上，那个男人用坚实的手臂将母亲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小南有些恼怒，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院子里扔了进去，鸡蛋大的石头正好砸到了屋子的窗户上，只听“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母亲慌乱地从村长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连忙捋着自己凌乱的头发，说：“哎呀，村长，你这是做什么呢？”
“你说做什么？连生就这样把你们娘俩扔下不要了，他不心疼你，我还心疼呢。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我来照顾你。”
母亲连忙把脸转了过去，她不敢看村长的眼睛，更不敢看站在门口的小南。
“村长，你别乱说。”母亲羞涩地回了村长一句，便朝屋里走了进去。
从父亲离开的第二个元宵节开始，母亲便光明正大地和村长生活在一起，白天他俩一块去地里劳动，晚上他俩一块在炕上睡觉。当然，红梅也理所当然地随村长一起住进了小南的家里，成了他名义上的姐姐。
小南对村长和红梅嗤之以鼻，他认为就是因为母亲和村长之间有了不正当的关系，所以父亲才迟迟不肯回来。
“小南，快帮叔叔把灯笼挂一下。”母亲又催促了一遍，语气里夹杂着些许不耐烦。
“我不会挂。”小南冲着母亲冷冰冰地说。
“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顶嘴，是不是想挨打了？”母亲边说边拎了一把扫帚朝大门外走来。
正在摆弄灯笼的村长连忙一把拉住母亲，说：“哎呀，小南都这么大了，你别总是打他，你越打他，他越不怕你了。”
母亲伤心地把扫帚扔到地上，开始大声哭了起来：“七年了，已经七年了，他像个傻子一样，每年元宵节就站在大门口等他爸爸，还有隔壁屋顶上挂的那只破灯笼，纸都烂了，颜色都掉完了，他就是不许让我扔掉。我就不明白了，留着那只破灯笼，连生就会回来吗？”
母亲义愤填膺地说着，一半说给小南听，一半说给村长听，一半说给自己听，越说越觉得伤心委屈，便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扫帚把上。
“哎呀，你快起来，大十五的，你跟小孩子生什么气，他愿意等就让他等呗，反正又等不死人。”村长把母亲从地上拉起来，不断地安慰着。
“可是，你看看他这么多年来对你和红梅的态度，一直冷冰冰的。我想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你焐热了，可是他……”母亲边说边用手朝大门口指了指。
“行了，行了，你消消气吧。他不过是想念自己的父亲，也没有错。”村长说着叹口气了，心中郁积着太多的无奈，却没有办法直接说出来。
小南沉默地听着母亲和村长的对话，仿佛时光又回到了六年前，他还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他曾经也像今天一样，仿佛自己是个木偶似的，站在大门口听着母亲和村长的对话，心中的恨意像翻滚的波浪，一浪高过一浪。
“小南，我知道你父亲去哪里了。”红梅手里捧着一个冰糖葫芦，站在小南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说。
“滚开！”小南头也不抬地冲着红梅骂道。
“你爸爸和我妈妈一样，都死了。”红梅依然舔着冰糖葫芦，自顾自地说。
“滚开，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小南说着挽起了袖口，露出了两个硬邦邦的拳头，在红梅脸前晃了一下。
“我才没有胡说八道，我是听你妈和我爸说的。”红梅有些得意地看着小南，继续说：“昨天晚上，我听到你妈哭着说，他这一走果然就再也不回来了，就像死了一样。然后我爸就说，那就当作是死了，就跟红梅她妈一样，也让人彻底安心了。”
小南听了红梅的叙述，恼怒地一把将红梅推倒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没有人知道，小南那一瞬间的心情是多么压抑，他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精华：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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