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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边

作者:孔雀东南飞103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2-04   阅读:

  
  在明朝“九边”地形图上,一条朱红的线段由东至西,突然在“扒沙”崩断了。“扒沙”,明易为“大靖”。线段在现实中的距离约为四百华里,东达黄河口,西抵泗水滩。长城逶迤西至,拦住了“扒沙”大张的风口。花棒丛,梭阳墩,骆驼篷,它们是长城最地道的东家。当葵花田金灿灿的方阵,从它们的眼前涌过,开拔到黝绿山岚上的雪线那儿时,它们也有同长城一样突然想增高的冲动。
  松山是一片方圆三百里的草原,山形浑如馒头,松林茂密,糜鹿成群,雪山融山汇入沟岔,溪流滋润着“风吹草地见牛羊”的草场。“扒沙”乃是它的门户。明初,松虏扼守此地,由此北入河套,南下石门,连通套虏和海虏,成为“西三边”的大患。万历二十三年正月,三边告急的奏折雪片般涌到京师。陕西巡抚吕鸣珂报:“松山丑虏逼邻兰、靖,近聚众入犯,颇肆鸱张。”三边总督李汶随后飞奏:“松山住牧宰僧等酋,与河套卜土诸夷毳幕联络二千馀里,向盘据套内,为西北大患。”“扒沙”,成了万历年间明王朝眼里最担忧的地方。
  顺“扒沙”东行,众虏可紧贴黄河西岸,打马如飞,穿越塞上平川,数日即抵银川、绥远,窥张家口以胁京师。自元建大都以后,丝绸之路上的驼铃、羌笛,西域的麝香和传教士的经轮,经过“扒沙”,再无渡河东去长安的必要,至此不远处北拐走中宁,踏上了去渤海湾的捷径。现在,乌鲁木齐通往北京南的北路特快列车,依然沿着这条塞上风景长廊铺轨。列车呼啸着穿过竖有“八步沙”广告牌或路牌的沙生植被,明长城的身影刹那映入车窗。无论是窝阔台大汗的皇三子阔端王开府西凉,抑或是西夏末主避居西凉陪都,“扒沙”始终是阻止敌者的险隘。但在嘉靖、万历两位帝王控制的大明版图上,“扒沙”和“松山”不过是个“羁縻”的符号。
  马可波罗的笔下,松山以南的祁连山余脉五月飞雪,而紧贴沙漠伸腰的河西绿洲则七月流火,秋肥日,“扒沙”以北的塞上是牛羊生崽的温暖产床。“长河落日”“圆”在斯方,“北风卷地”时奇异的“白草”亦“折”于斯地。雪里军行,胡琴琵琶,“风掣红旗冻不翻”的场面,也出现在这里。
  万历二十三年后,朝廷多次派出巡边使者,前往“扒沙”探警。侍郎陈棐遥望着沙尘中出没的虏骑,激愤凝于腕间笔管,饱蘸砚中混着冰茬的墨汁疾书:“过午风尘塞日黄,红旗闪火甲铺霜。龙城管有骠姚将,缚取扒沙台吉狼。”这首刻在“扒沙”察院的一块大碑上,至今矗立着。夜色如水,碑上的字喷射出带霜的角芒,奔映星斗。
  “边将之冠”达云的家,在西离“扒沙”二百余里的凉州城。他在二十出头,就领兵防守孤悬塞外的嘉峪关,后平孛拜,再定西宁,积功为甘肃都督同知。多年后,他在修订《达氏家谱》时,记录自己由家乡出发前往戍地,一路上警火惊扰,关河阻隔的悲愤。当此时,达云发出了誓取松山的呐喊:“人生大块间,当效登燕然,临瀚海,展土开疆,以尽丈夫事业,讵可俯首窃禄,而取尺素之诮也?”
  达云和刘敏宽这对儿女亲家,不久后发起了“湟中三捷”,割断了海虏与松虏的联络。长期丧师失地的万历帝,一闻捷报,喜极而涕,亲往京郊“告庙”。战争机遇的天平向大明王朝倾斜,三边总督李汶捕捉到了战场的主动权。万历二十六年,达云所率的甘军北克昌宁湖之青把都,南破青海之永邵卜,扫清了松山的外围。历时半年的“松山战役”就此展开。
  “平鲁碑”上的刻字,历经几百年风雨,依然显示刀刻时的兴奋与激昂。几百个遒劲的刻字,无声地诉说着战役的惨烈:三月二十日,甘军在各突破点完成预期的集结,分路进剿。西路从泗水出兵,直捣“扒沙”;中路从黄羊川出兵猛击“鱼沟”,攻其腹背;南路重点突进,兵力尤厚,由达云亲率直攻黑马圈河。甘军控制“扒沙”和“鱼沟”后,松虏已被包围在狭窄的草原上。九月二十四日,三路官兵发起总攻。达云身先士卒,率兵首先攻入黑马圈河,松虏主力崩溃。九月二十五日至二十六日,甘青官兵十万人七路合围,向大、小松山松虏发起清剿,占领了松山。
  黑马圈河上的一堵断墙,留着战争的烧痕,夕阳晒渲了古旧的夯土,白鸽子群在呼啦啦地飞。碧草茵茵的松山,承载过达云的马蹄和战鞋的草地,现在更换了新品种的草皮。在彩钢玻璃的新型养殖暖棚前,是一条条色彩分外鲜嫩的人工饲草地。一种叫墨玉的绿燕麦,在马羊的口里香甜地咀嚼着,而这些马啊羊啊,它们安详的目光里,看不出一丝历史的杂尘,只有憧憬。
  九月定“扒沙”,十月传奏折。达云的建议被三边总督吸纳,呈在万历帝的御案上:“勘得(长城)自镇番以至中卫,烽堠相望,迄今旧址犹存……乃旧自永安,历皋兰,渡河逾庄浪以至于凉,则一千五百里。舍此四百里不守,而欲守一千五百里之边,孰难而孰易?”三边将领中认为固守“扒沙”和松山,必须要新筑一道长城,实现一劳而永泰。
  在寒风和飞雪里,甘军将士脱下征袍,拿起了锄头。在硝烟还未彻底散尽的松山草原北边,在黄沙与绿原的交结处,数万人在抢筑城基,劳动的号子此起彼落,沿着泗水、“扒沙”、乌兰哈思吉筑起了一道崭新的长城。大明王朝最后的一段长城百日告竣。比起连绵北国的几乎所有长城,这段长城被史上称为“新边墙”。它的“新”,是筑造技术的新,“扒沙”的长城虽然被岁月蚀旧了,露出了它的筋骨,但它夹层垫铺红柳与芨芨草的夯法,无疑是明长城中凝结了建筑者智慧的新技术。它的“新”,使明朝“九边”地形图上朱红的线段,得以贯连,史书上的“松虏”一词自此戛然消失。
  风沙起时,“扒沙”的长城从没有委伏下它沧桑的胸膛,而是像在一点点地舒活了筋骨,“咯叭叭”地耸起脊椎,增高着迎沙面。在它的护卫下,松山草原鲜活地生长在腾格里沙漠的边缘。它的内侧,林网、渠道、田畴、新村庄,共同举起了每一天生机勃勃的太阳。沿着它的走向,向西,一条叫作“金色大道”的交通大动脉,串起了连绵百里的意的葡萄林,“扒沙”这个蒙古语中“街市”的寓意,如今,真正变成了一座新型的城市。
  审核编辑:瘗花秀士   精华:罗军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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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千千:
壮观的扒沙,浩瀚的扒沙,神奇的扒沙,威慑的扒沙,在作者的笔下自由飞翔,傲然屹立,整篇文章浑然天成,美不胜收,大气,一口气读完真是快哉,美哉,爽哉,欣赏美文,期待更多佳作留在散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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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2

  • 蝶儿

    问好孔老师,祝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合家幸福。

    2016-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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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千千

    雀哥哥好!谢谢给散文版带来如此赏心悦目的美文,千千恭敬的学习了!

    2016-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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