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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补罅隙碗匠

作者:唐仪天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6-02-03   阅读:

  
  俗话说: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
  钉缸补碗的匠人干的是玄活,一榔头下去有可能趸下大乱子,不过这种意外对碗匠实在是万一。碗匠操着他小儿麻痹落下的一只残腿,走乡串户晃荡了许多年,直到这一行业逐渐没落。
  碗匠不是我们村里人,碗匠一年总要在我们村子里出现三五次。那时我还小,或许四五岁,或许七八岁。碗匠一来就把摊摆在了我家门前的老柳树下。柳树是截了头的那种,粗粗壮壮。碗匠是单枝单杆的瘦,像活得不太旺势的一根芦苇。他把摊一摆,不大一会儿工夫,村里人就聚拢了来。摊是简单的一口带背带的木箱,木箱有几层,层层因工具的长短大小做了格,那格里就卧了各种各样小巧玲珑的工具,金钢钻、手锤,还有预先做好的小马钉、铁砧之类,总之都是小孩们喜欢的东西。
  碗匠的生意是通过我们一帮毛孩子张罗的,碗匠枯枯的坐着摆弄他的工具,我们就满村子去喊,一会儿工夫,破烂了的瓷活就随着他的主人递到了碗匠的手中。碗匠拿了破损的瓷器反复打量一番,然后说:这瓷活好啊,多好的一件青花,怎么弄残了?主人就告诉他不同的原因。每件瓷器都有各自残损的原因,各种不同的原因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这些故事是碗匠百听不厌的传奇,是碗匠生活的一部分。一件传承数代的瓷器似乎有了生命,它们的背景历程,成了碗匠永远的伤疼。碗匠用一种别人弄不清楚的粘合剂在破了的茬口上抹,抹好了就放在阳光里晾一阵。听话的日头就叮在茬口上,瓷器的光泽让茬口有些灰暗。碗匠把晾晒了一会的活生拿到手中,把破损了的部分对在原来的位置,然后用金钢钻在相应的位置上打孔,小巧的金钢钻在弓弦的拉扯下高速旋转,瓷器们就发出一种轻微地疼痛地呻吟。一个一个对应的小孔,在残破的瓷器上两两相对的出现了。碗儿匠就把小小铁砧放到合适的位置,穿上马钉用小锤钉起来,清脆的声音音乐般有节律的响起来,一会儿需要修补的瓷器就以它原有的姿态出现在主人的手上,器物的罅隙上等距离的钉上了小马钉,显示出岁月的无情和沧桑的留痕。活生多的时候,碗匠有他自己的统筹法,该做哪件活,该实施哪道工序,他都会有条不紊地去完成。
  碗匠是以钉数收取费用的。那时的工薪是很低的,不一定按钉数严格的计算。做完活的人就反复的和碗匠磨价,磨来磨去就磨出了一个两人都满意的价钱。周边的人也不闲着,他们作为中介人努力的寻找一种合理,既不能亏了碗匠,也不能亏了邻居,力求让每个人都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局,这就是乡村人吝啬中的坦荡。
  有的人掏不出几毛钱的手工,就以物换替,干粮、鸡蛋、布鞋……任何一件有使用价值的东西,都可以作为工费。做上半天或者一天的活生,碗匠的行李就沉了,拖着残腿的碗匠,背负着工具和劳动所得的报酬,摇摇摆摆地回家了。
  据说碗匠的家是一个钉补不好的器物。碗匠残疾,一直讨不到老婆,后来庄上来了一个领着小孩讨乞的女人,好事的村里人就把女人带到了碗匠家中,碗匠是手艺人,饥荒十年饿不死手艺人,家道虽不盈实,但仍比一般人家好一点。女人应见后,他们就撮合成了一个家。村里人是善良的,碗匠的体质显然不能投身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运动,大家都是同宗邻里,仍然让他出门做活。碗匠每年给队上交点钱,换回工份粮食,这样法外开恩让碗匠的收益明显好于他人。但女人是个不满足的人,是个吃着碗里盯着锅里的人。尽管碗匠用自己的手艺所得百般殷勤讨好,小磨擦大纠纷常常出现。碗匠和妻子的感情明显罅隙斑斑,这令修补了一生裂隙的碗匠束手无策。
  碗匠的老婆长的俏,她的身上具备了女人所有的坏毛病,好吃懒做,水性杨花。她在村里招蜂引蝶,放浪不经,碗匠也不是太计较。碗匠说:拨掉萝卜坑坑在,只要有个囫囵的家就知足了。女人情绪好的时候,碗匠就对女人说:我是大丈夫。丈夫,丈夫,一丈之外的事我不管,你不要在我面里欺我就好了,东西是你的,名誉是一家人的,你掌握好了。女人偏偏不是省油的灯,那些因色丧胆的野汉子,也不把残疾的碗匠放在眼里,在同一个炕上做着令碗匠不堪入目,不能忍恕的勾当。
  有一次,碗匠来到我们村子,满脸的青伤红印,碗匠做活时手抖得厉害,险些打碎了正在修补的一口海碗。人们问他伤从何来?碗匠说赶夜路回家碰了。后来村子就传起了碗匠的故事。碗匠气不过了那个放肆野蛮的男人,从炕头摸过烧炕用的搪耙(一种木质如榔头状长柄的用于捅拨烧炕柴草的工具)准备结果那家伙的性命,那人蒙头蒙脑的挨了几搪耙,回过神来,伙同碗匠的老婆把碗匠打了个七零八落。
  村里人气张了,都指责斥骂这个丧良变心的坏女人,私下里撺掇碗匠把这个祸害打发了。碗匠舍不得,碗匠孤苦的灵魂企望着一个完整温馨的家,他等待着浪子回头的那一天。日子依然过着,他们情感的罅隙随着时间的推延逐渐增大。和所有的坏女人一样,她扭着屁股,甩着奶头,打家弄什,寻衅闹事,碗匠不言语,碗匠极力用自己的忍耐修补着将要破裂的家。
  碗匠背负着沉重的痛苦,不定期地出现在各个村庄。碗匠努力的工作着,想用自己的辛劳所得钉补已然无法弥合的情感罅隙,这当然是他的一厢情愿。碗匠的善良和忍耐,最终没有感化那个泯灭了良知的女人,那女人最终跑了——携带了碗匠所有的积蓄。
  后来知情的人说,那女人的男人刑满释放了,男人是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女人曾领教过他的厉害,只要他有一口气,她就无法逃离而去。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碗匠养了多年的女人却是个生人妻。他一脸茫然,抚摸着伤痕想着那个女人,想那个女人的命真苦,这样想时又觉得自己孤人独身应该帮帮那女人,毕竟夫妻一场,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他想忘也忘不了。
  此后,碗匠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果碗匠仍然健在的话,他已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他心里那窝苦水不知淡了没有?他心灵上残留的裂隙可否愈合?
  
  审核编辑:蝶儿   推荐: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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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蝶儿:
纯朴而又憨厚的碗匠,在自己生命的长度里,用自己的方式去丈量作为弱势群体的生存和艰辛,给人深深的冲击。而在苦难中抱着无限的希望,期许着最平凡的生活。读这样的文字总是很沉重,他的手下填补了无数了裂隙,唯独填补不了心上的那一道深深的裂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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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3

  • 千千

    小人物大故事,作者缓缓道来人生的市井小民,其间的道理也是人生的道理。

    2016-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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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蝶儿

    唐老师的文中都是生活中平凡的人,普通的人生,却给一些社会上的陋风以冲击性,让人思索与发省。问好老师,祝安。

    2016-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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