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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客

作者:唐仪天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1-30   阅读:

  
  油客
  油客大爷是个怪老汉。在我们的方言里“怪”有另外几层意思,“怪”意味着爱戏谑,喜欢开一些有性意味的玩笑,如果玩笑到了极点,就说这人说“驴”话了。这人太驴了。
  唐家湾子的油坊是方圆十里八乡最大的油坊,油坊的日生产量为一百多斤清油。每天早晨一听见油梁升降时发出的“咯咯”声,油井里的油就不断地往上升,村子里就弥满了诱人的油香。三十多年前的乡村,我们的油坊无疑是一个村庄最大的工厂,它给贫困的乡村源源不断地增添财富。
  油客大爷是这个油坊最权威的技师。这个油坊本是他家的私产,人民公社化后,他家经营数代的油坊归了公,油客大爷也归了公。土地集体经营,大爷就成了大队油坊不具名的负责人和技师。在无油可轧的日子里,油客大爷就吆了驴车拉了满桶的清油走村串乡去换油,用成品的清油换回胡麻、麻籽、芸苔籽等油料,赚取微薄的利润,为社会主义农村建设增砖添瓦。
  “换油喽——”“换油喽——”随着一声声长长的吆喝,油客的身影就会出现在他预先想好了要去的村庄,村里人也一定知道是唐家湾油坊的油客子来了,换油的不换油的都集中在油车周围,有人就故意说:唐爷,你又弄人来啦?油客知是玩笑不气也不恼,随口说道:阴曹地府鬼日鬼,阳世三界人弄人,鬼不日鬼没有鬼,人不弄人没有人。于是满街的人就哈哈大笑。谁也知道油客爷是个怪人,他不拘言笑也不倚老卖老,任你与他开玩笑都能从容答复。一个女人问油客:听说你老爱烧白头?在我们的方言里“烧白头”意味着公公对儿媳妇有不轨行为。油客大爷不急也不慌,笑着说:钱是我出,客是我待,儿子一半,我也一半,我还吃亏哩!问的人哈哈大笑,老烧爷,你真是个老烧爷。油客爷说:天知道,地知道,烧不烧白头我知道,烧了也白烧,白烧谁不烧。在场的人都笑弯了腰,各自回家拿了油料换油,油客大爷的玩笑都是即兴创作的,而且无一例外都与性有关。在当年人们保守又缺少娱乐的情况下,开点这样的荤玩笑也能让村民愉悦多日,传诵多日。他有许多与生殖有关的谜语,也是逗笑的好料,一次他让一个年轻媳妇猜谜,谜面是:三九天不冻,陆月天不臭,口口朝下不漏。这媳妇吃吃地笑,摇了摇头表示猜不准。油客爷说,这东西好猜,从上往下看,芽面馃馃上搭着几根沙葱菜。那媳妇脸一红,说这老爷子太怪。诸如此类的笑话在村里传诵得很多。一次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吃奶的孩子去油坊换油,到了油坊,大爷就去逗孩子,孩子回头望他,他用一只油手捂住女人的奶子说:“妞妞(女人的乳房)成了大爷的喽。”惹得在场的人一片大笑。他经常搞一些恶作剧,叫人哭笑不得。女知青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去打油,那女子水灵窈窕,出门时有意穿了一条新裤子。他走出油坊故意用一双油手在车座上抹了抹。那女子回到知青点后,气疯了一条新裤子无端的弄脏了,就转头回油坊发难。油客爷笑得极幽默极温馨。他说,进了油坊门不得干出身。我娃多放几把肥皂洗一下吧。今儿个日鬼的很,得了个晕病,你的车座给我帮了大忙了,没有车子我早摔到了。姑娘的气消了,骑车离去后大家都坏了。他这样的怪人也遭遇过尴尬,一次他在沟里拣到一个闪闪发光的圆环,他用手掌擦拭干净,套在拇指上,像个银质戒指。他想回去后送给孙子们玩。回家后,他逗引得孩子们团团转,孙子一大堆,玩具只有一个,给了谁也不对,他就变戏法似把圆环扔进口中,他说妈妈日死的膀膀一闪就飞了。孙子们不依不饶,哭着喊着要。他就吐出圆环扔了起来,说谁拣到是谁的。圆环被大儿子的孩子拣到了,像稀奇宝贝一样端详。这场景被院里乘凉的媳妇们看到了,媳妇们就喊孩子问爷给了什么玩意。媳妇们一看都傻呆了,原来公公噙到口中扔到地下的是个节育环,都不敢说话了,大媳妇从儿子手中抢过圆环使劲向一堆茅草扔去。老汉不知情,用油渍的棉袄打了媳妇几下,气咻咻地回屋去了。后来媳妇们告诉婆婆,婆婆就骂老汉,老死鬼,你把人就丢尽了。从来不拘言笑的油客爷一下感到老脸上臊辣辣的难受,许多时日都不敢抬头望儿媳妇。他说谁把这事说出去,就剜了谁的嘴,让黑老鸹啄去。但瓶嘴好扎,人嘴难封。不久这事就在村子里传扬出去。这件事让油客爷大失体统,别人问起来他拒不承认,他说那是别人瞎比里胡浸的。
  这都是闲书。而真实的油客爷是一个严守规矩的人。他的精湛的轧油技术和经商本领在当年是独一无二的,要不他的老字号的唐家油坊是无法经营数代的。他的经商原则是,秤平斗满童叟无欺。我在一个暑假里,有幸做了油客爷一个月的徒弟,路上他就告诉我一些活人的道理,他说:孙娃子,我老汉活了一辈子是嘴草心不草,话胡说,事正做。我最讨厌那种油梁压不出个屁,蔫头不叽,心里做事的人。后来,我和油客爷混熟了,就问:人都叫你烧爷,你不生气吗?大爷说:开玩笑是人们喜欢我,如果我真是那种上梁不正的牲口,恐怕谁也不敢说,他们取笑我是为了愉悦大家。大家一高兴生意随之旺盛,生意是人凑热火的,没有人气没有人缘就没有生意。
  油客爷年青时是一个精明利落的小伙子,他跟着爷爷学生意,吆着驴车走遍了十里八村的家家户户。因为家道盈实,十五岁上就娶了一个端方周正的媳妇,媳妇比他大三岁,所谓女大三抱金砖。娶了媳妇,他哭着喊着不跟媳妇睡,他妈只好把铺窝挪到儿媳屋里陪着睡,他爷爷就玩笑:苕娃子楞头青,你不睡爷睡去,狗屎尖上没尝着甜味呢?三混两不混,他就和媳妇熟了,每晚必须捋着那条粗黑的大辫子才能入睡,睡着睡着就睡出了一炕儿女。他说生儿女就像种庄稼一样,人累地不闲,宁可牛整死,不能哄地皮。女人就像地,闲了地的是懒汉,逛了地的是二流子,穿了绸子没有铺衬,嫖了婊子没子孙。大爷子孙旺,一连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在当年意味着辛苦,所谓儿多了母苦,草多了地乏。大爷起早贪黑的为这一群脬牛蛋子劳作,儿子大了娶不上媳妇是娘老子无能,媳妇娶上后又是成天的破烦,婆媳、妯娌闹矛盾纠纷不断,油客爷说:不生气不长,生下常着气。每有纠葛,油客爷都能通过各种玩笑轻易化解,直到两人破啼为笑。
  一套驴车,一个油坊,消耗完了一个人的一生。油客大爷在快乐中走过了一个普通农人平淡快乐的一生。轧油机的出现让油客爷失去了往昔的风采,机械的高速轧油方式,让油客爷体会到了科学技术的无限魅力,但油客爷一直坚执的说,机轧的油不香。风烛残年的油客爷常常转到机轧油坊,他说闻不到弥满屋子的油香,他睡不踏实。后来他孙子买了一台轧油机,在村子里轧油,孙子让他尝油,他用食指醮了油就咂摸出油香味了。他在村里说:机轧土轧都一样,那都是土地的精和髓啊!油坊里的人就稠了起来,油客支了一个简易的床睡在油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老客户的后人,望一望下巴,问一问姓氏就知道是谁家的后人。扯家常谈古事,油坊里的热闹让老人的每个日子都充满了快乐。
  后来老人就睡着在了油坊里,一轧油下来,孙子叫爷爷不应,爷早过去了,身子挺得像油梁,端正,安祥。
  
  审核编辑:罗军琳   精华:罗军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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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罗军琳:
有声有色的人物个性,形象饱满,生活味道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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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3

  • 再续一梦

    活生生的一个油匠展现在面前。学习了!问好老师!

    2016-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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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蝶儿

    红尘过客,人间百象。

    2016-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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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千千

    作者的文字下如此多的各类客人,特征性格各有不同,让人感叹,学习了。

    2016-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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