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卡夫卡——人和作品

作者:尤其拉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6-01-24   阅读:

  
  我喜欢卡夫卡的文字,因为那文字一点也不煽情,却饱含着深刻的感情。你不可能带着显然显得肤浅的喜怒哀乐之情来亲近那样的文字,作者早就避免了在文字表面使你得到快感的形式,一切都沉入文字之下,在语言的表面,大海有着午夜般的寂寞和平静。格里高从沉睡中醒来,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冷静的叙述,破空的转折,没有前因后果,而真实的描述和叙述,仿佛是探入日常生活表面下的固定的岩块,岩块其实是滑动的,上面布满了缝隙和碎片。如果我变成了一只甲虫,首先我就会失去一切表面感情,尤其是面部表情的能力。作者一开篇就将现代人维持体面的虚浮物给撕掉,眼中所看的,耳朵所听的,能使人动情的所有不实之辞毫不留情地撇开不顾。肉体只是一副甲虫的躯壳,是灵魂的载体,而灵魂本身才是核心,是现代文学真正感兴趣的能直落而下的深邃的岩层空间。
  长篇小说城堡里的主人公K,是个没有真实姓名和真实身份的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一个接近于没有历史和没有生活关系的孤独的人,这个不受欢迎的人来到一个对他全力抵触的村子,他只是被城堡的一个失误的指令雇佣了,他的身份是可能的土地测量员。这个K本身就是个贯穿全篇的悖论,他既是什么,又不是什么。卡夫卡的目的不是将现实精确地照搬到准确的描述中,而是直截突入现代人的精神和灵魂的巨大矛盾中,挑开迷雾所包涵的一切,甚至是这一切背后所有的背景。读着这样的小说,就象读迷雾,迷雾里的K不顾一切,极力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关系去接近城堡,可每一次接近的企图都无可奈何地迷失在深雪覆盖的通向城堡的无数条道路中。目标之不可抵达。现代人其实活得没有任何目标,即使有也是漫无期限地不可抵达。
  契诃夫的小说是说人患了灵魂之疾病,医治好病患就可以获得拯救,得到光明。而卡夫卡认为没这么简单,灵魂之染病的病因复杂,医治的方法更复杂,痊愈的面容下,病体依然,积重难返。但他并没有失去希望,心中有着不可摧毁的信念。我们看到卡夫卡笔下的那只甲虫,并没有在突然的变故面前惊慌失措,他为父亲年迈的病体担忧,为母亲的操劳而内疚,为整个家庭的经济状况而忧心如焚。他即使成了一只甲虫,也没有消沉,他抑郁而死,却没有背弃自己的责任。而K更个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为之而献身也在所不惜的典型,他努力着,奋斗着,心中的目标没有丝毫动摇,小说没有写完,据说小说的结尾是,在K弥留之际,城堡终于来了一份委任状,委任K为土地测量员,可以住在村子里。
  卡夫卡的幽默感是一种冷幽默。在他眼中和世界图象之间,内里的心是万分的灵活,而外部世界的活动总要慢许多。他观察和思考世界,世界上的一切都显得滞重,人和事物的活动是呆板的,机械的,不灵活的,因此,他取的观察点,就可以任意和自由,事物的复杂性质永远赶不上他心灵的活跃,心灵的速度。
  我们跟着他的语句跑,永远觉得慢,气喘,赶不上,他总在飞驰,飞驰,绕过无数个圈圈,隐在雾中,大声笑着所有一切,笑自己,也笑读者,一班气喘不上来的读者。
  那幽默是黑色的,就象他独自赏玩的我们灵魂的X光图片,透过那些隐隐约约的骨胳,被重新巧妙地安排在深邃的背景中,我们几乎就认不出一种游戏的质量竟是如此地严格,如此精密的构成,规则揉碎在里面,使我们自信的感受力彻底泡汤,更别提我们曾经以为在任何游戏的进行当中,都很不错的领悟能力,那种心灵的悟性,在卡夫卡的语言中也能游刃有余,能获得一种爽心的愉快,幽默的构思者的愉快。而其实,我们只是一头雾水,就象我们不断自我反省,冥想,在困难重重的忍耐力的极限,虚无感彻底凉透了我们的心,因失败而生的绝望和厌倦的感情。
  卡夫卡冷笑着,无动于衷,两只手交叠在胸前,我们在企图看清和实际上看清他的文字之间飘着一条冥河,我们的语言只是语言,他的语言才称做文学
  文字在失去表面的光之后,剩余的就只是实质性的东西。比如若我们的喜怒哀乐都仅仅根植在我们的灵魂之中,那我们的喜怒哀乐就会立刻撕去一切伪装,一切不实之辞,就等于我们生活在尘世的这段光景,实际是在天堂中度过,不用放大镜就能极轻松地看清一切,一切是谜,我们知道迷底,可我们不说出来。卡夫卡为我们揭示了灵魂的谜底吗?在文学范围内,他只是说,那谜底含在无数悖论里,无数象征里。由于病情恶化了,疼痛难忍,直到死之前,他都爱着这样的表达方式:医生,杀死我吧,否则,您就是凶手!
  这位法律学博士,在文学和哲学范围内的知识不但广博,而且非常精深。他的生命是为了文学而存在的,一丝不苟的完全奉献。
  他对生活的拒绝是很奇怪的,除了对父亲的表面顺从之外,没有任何事能阻挡他的文学之路,就是婚姻也不例外。除了工作,就是通宵达旦地思考,研究和观察世界,独立地进行文学创作。这位文学的殉道者,苦行僧,却对自己的命运从不看好。在日记中他写道:我是完全无用的。还有:我将象一条狗一样死去。整个世界生机勃勃地活着,而她的天才文学家对自己却是如此悲观,灵魂如此悲哀。
  我们就会有这样的疑问,文学为什么总是悲剧性的?文学有什么用?文学其实屁用都没有!正因为文学没有屁用,它就可纯粹地成为为一种精神,一种永恒的理想,超越于实用人生的上空,这就是一切文学的价值,它是精神性的,自我牺牲的,却完全是无用的。
  卡夫卡的沉默性格是很奇特的,在参加作家们的聚会的时候,他坐在一旁,往往长时间的一言不发,却又并非陷入沉思默想中,而是始终张大他的眼睛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正在谈话的朋友,就仿佛是一尊沉默的塑像。他在观察而不仅仅是观看。其实,我对这种观念上的差别很有兴趣。试析之:
  观看,这个概念所显示的是一种漫不经心的视线在活动的物体上的短暂停留,没有更多的理智思维的参与,因而所得的不过是一种肤浅的印象,对文学创作而言,这种由观看所得的形象物,就是那种令人头痛,却又无法获得清晰性的形象唤起,这当然不能令人满意,于是,我们就将自己的主观情绪,甚至是一种强烈的意志,任意地扭曲和变形曾经获得的那些模糊形象,从而为自己的写作意图服务,可想而知,这样的文学作品离真实的感受是多么遥远,一层表面的所谓的艺术之光遮盖了所有一切,是自我摧毁了真实的基础,在那种作品中,借鉴的技巧被奉为神圣的迈向伟大艺术之门的唯一的途径,仿佛是一种工业产品的制作技术,而不是创造本身才是唯一的源泉。
  而观察,则除了看,还要察。我们可以说这种看是聚合了全部思维的看,一种内涵深刻的看的专注和思维分析。观察是一种聚精会神的观看,是主体的精神带着特有的思维目的,对特定的对象进行的细致深入的研究和感受,是一种透过事物的表面而企图深入事物内核的探索过程。其实,就我们日常的观看而言也是注入了相当多的思维分析的,但实际上不起什么作用,是因为我们流于表面和惯性的思维分析语言,更多的是求同而非求异,使形象的把握变得空洞无物,面目雷同,毫无新意。
  观看带上有主观目的的专注的思维分析就是观察,观察是我们趋近现实对象,把握现实对象,并在记忆中形象唤起的时候,获得大量想象和立体化的思维材料的时刻,我称之为梦寐以求的灵感时刻,基于其上的创作,就可以获得真正的创造性的真实而丰满的内涵,可以说,一个伟大的文学之梦,就是建立在一生不断的观察之上,将一切观察的材料按照自己的方式融合成一个独一无二的整体,这就是不朽之作的一个实在的成因。
  观察才是真实性的体验过程,一种思想的寂寞的劳动,我们所受的教育,阅读所得都必须溶合进我们长期的细致的观察中,比如在文学创作中,学会观察,既是起步也是最终的活动,作品的好坏,从你的观察能力上就可以完全判断出来,是真实细致的,还是虚假笼统的,这是语言的技巧所掩盖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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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蝶儿   推荐: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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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蝶儿:
你可以避开这世界的苦难,你完全有这么做的自由,这也符合你的天性,但也许正是这种回避是你可以避免的唯一的苦难。卡夫卡的作品,总会带给人震撼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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