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影子一样的人

作者:尤其拉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6-01-23   阅读:

  
  这时,月光赶走了那些流云,而显得异常地冷清,不像先前一阵,它追着那些云跑,似乎只要跑起来,就有机会不那么孤零零,而是有一些作伴的。它将冷冷的清辉无所顾忌地朝我这儿喷射过来,将我的影子钉在寺庙的台阶上,形成一个波状的暗淡的浪。
  我觉得自己渐渐有了一点活力,我要走进这寺庙的深宫里去,去看看它怎样聚集这尘世的欲念,而形成它如今的这个样子,其实,我知道,它绝对对我无动于衷,更不会礼貌好客地招待我一番,比如招待那些衣衫褴褛的云游僧人,沏杯茶总是少不了的,留饭也是可能的,尽管不是白天,也不是吃饭的时间。
  而这个月亮,差不多就像个肥胖的僧人,从天空中扒开一个洞口,探头俯视,似乎想阻止我。我抬头仔细看了看它,觉得它不会有什么动静。可我很怀疑它此刻的不动声色,只不过是一种掩饰的平静。
  白天我无论怎么奇想连篇,我的办公室主任也是这样一副不闻不问的表情,他的表情就像似冻在他的脸上,冻在他的职位上,冻在他守时的按部就班的生活里,就没有一次春风融冻过。这位老奸巨猾,搞掉不少竞争对手,安安稳稳地坐牢了自己早已定做的尘世的职位的建委主任,说话慢条斯理,对人老是用一种愤恨的命令的口气说话,身体胖,行动迟缓,所以,他很不好惹,大家都对他都一种畏惧感觉,就像森林里的庞然大物给森里的感觉。
  “你怎么还不走?我可呆够了,这里实在像个地狱。”我的朋友哆哆嗦嗦地跑过我的身边说。
  “我正打算进去深宫。你要是觉得呆够了,可以在前面的香火炉前做一套广播体操,我进去一会儿就好了,就会和你一起回家。”
  他看看香火炉,忽然回过神来了似的说:“你怎么看得见那只黑咕隆咚的香火炉,它在一棵老樟树下,我有时都看不见的,莫非你的眼睛比我还厉害,有穿越黑暗的能力?”
  我笑了笑,感觉笑纹还没有起。可我不想解释了,我抬起自己的左腿,跨过了深宫的木质刮泥板。
  我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真正的黑暗所在。正中央有四根巨大的木柱子,支撑着这个庙宇,只有那儿,能有点淡漠的月光。我站在门边,有点头晕,待了一会儿,以适应里面的光线。其实里面四周完全是黑的,我只能摸着墙走。那些墙悉悉索索掉落一些墙皮,算是给我的一声问候。可这足以稳定我的信心,说明我还是可以进来的,人不是一进来就一脚踏空,无依无靠地坠落下去,沉在山的胸腔里,呼号无应。
  接着我摸着了一张很长的供桌。感觉桌上很滑,可能是滴漏的香油之类的东西。人们为什么这么粗心大意,我敢断定我的手上已满是油腻腻的灰尘。尽管白天抹得很干净,可夜晚的老鼠几个来回就弄脏了,它们也学那些做事不认真的和尚,将偷来的香油弄了满桌子。
  我继续前进,似乎越来越兴奋,陌生的境遇含着无穷的刺激,这我喜欢,我喜欢遇着一个愁眉莫展的时刻,我深深依恋那样的时刻,从没想到要往回跑,退却,或者,一忽儿就获得了舒适的平常的感觉,回到了和老朋友握手言欢的时刻,将那种孤寂的不快迅速地,痛快地抛置脑后,对生活笑脸相迎,对老生常谈给予精细的关注,精细地讲究,获得安稳之感。
  我的原则就是,学一门常人难以亲近的专业,并以此作为护身符,也挡住自己的退路,弄得自己不得不在一只鸡蛋壳上打没有止境的细小的圆洞。我必须给自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信心,我要追求一种陌生的境界,一种人们在记录我的生涯的时候,完全失去头绪的无能为力的,不可琢磨的境界。而这个寺庙也许就是一个大门,通过它的迷宫抵达虚无和实有汇聚的堡垒。
  而这又如何可能?我这个生活的棋子,像个木偶似的被人操纵。就像人们看见一个言行稍稍出格的人,就立刻做出判断,他过的生活是他的,我决不能学他的样,我要自己主导自己的生活方式,尽管层次低得多也没关系,人们不会摁着一头牛的头让它吃草。人们生活的自由,起码不能脱离正常的生活渠道,不能阻止一个人穿过生活的下水道,并熟悉那种秘密的气味,生活就是勇于踏上人们污浊的废弃物,拾捡有用的东西。
  我在寺庙里摸索。在视力难以触及的地方,用我的指上的皮肤感觉。我觉得这很困难,就像用我的五官去感受我的命运一样很困难,我必须预知,而不是将自己经历的生活重新抚触一遍,不是在人群当中,四处观望,和不认识的人交谈,寻找共同点,为彼此的差异而感到骄傲,为摸索到的神像而激动不已,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生存,只觉得自己要为了什么而献身。
  当我沿着寺庙的走廊摸去的时候,我觉得这是很奇特的,寺庙渐渐出现了光,这不是来自于天花上那个小小的望天孔,而是来自我走过的大门口,就像曙光,又不是。在我的眼前,寺庙的正中央有一座铜像,它发着冷冷的金属光泽,就像正在活过来一样,而被我的眼光阻止了,如果我不是及时看到它,它或许就眨眼和说话,并和我握起手来,顺势将我拉出门外。
  我的目光阻止了它,可见我能安排我的幻想,随意地朝黑夜的深处走去,这并非说,我在白天就失去了法力,我可以说,我是背着整个白天,它所有的暗示和秘闻来的,这座寺庙不过是我的一个小站点,我不会去朝拜任何高耸的事物,除非我身不由己地委身于那个拽住我双脚的感受,它因我而显示真实的姿态,因为我的存在而像个极力劝说我的推销员,将他的货色从黑皮包里掏出来,解释,介绍,在我的眼前耍魔术。
  这寺庙并不重要,我甚至从来没有什么目的,就是那个朋友也是子虚乌有的。我只是影子,是这地面上的一个幻象。可我却有自己的肉体,这却不假,我也有着所有平常人的感觉,你看,我看着月光下的事物了,我在用着自己的眼睛,它脱离了人们的俗气,是一种纯粹的幻想,因而,能看见月光流动,穿过我的身体而直接渗入脚底,渗入颤抖的土地中,就像大地在黑夜中受精。
  大地是一个女人。山峰是她的乳房,河流是她的乳汁,一切生物都离不开女人的滋养。而我看到过,我隔壁邻居如何狠揍她的女人,揍她是他的日常工作,这个变态的男人肌肉横生,白净的脸上有一撮胡子,眼光总是朝上射去,目中无人是一种乐趣。而目中无人不仅是人的优点,也是男人自我拯救的方式,总有些男人不是为安分守己而生的,他们不屑于成为一个不男不女的中性人,他有足够的阳气和人类之火来将世界点燃,而战争不过是这火光中的表演罢了。
  我从山上下来,和我的朋友会合。这个人已经相当恐惧了。我在黑暗中像他挥手,却挥来一片云遮住了月亮。我和他几乎撞个满怀,他竟紧紧抱住我说:鬼!鬼!而不觉得自己是个破了胆的人。他使我呼吸困难,一切人都使我呼吸困难,在抽象的意义上说,每个人都被别人所封堵,落入早安排好的陷阱。
  你们要把我看成一个虚幻。因为我宁愿呆在黑夜中,而不是从门外走到门里,觉得后边还有个阳光灿烂的白天。我知道,我只要在白天待一小会儿,我就会立刻充满欲望,我开始追逐漂亮的女人,把她们带到自己的幽暗的房间,我们会喝酒,抽烟,随着音乐的节拍跳动,扭着腰部,忘乎所以地拥抱和做爱,是的,我会回到那个生命体的全部激情中去,而将一切的虚幻抛开,纵情欢乐,这是另一种虚幻,不是沉思的,而是活动的,飞跃的,切着虚幻的边缘,向着大地摇摆。
  是的,你所看到的是人的无耻。可无耻是道德压迫的产物,正如人类被自然法则所压迫而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比如现在,街上路过一个人,你把他抓进你的房间来审问,你就会知道,他被自然法则激起了多么强大的反抗力量,他离开自然有多么远,多么不可挽回。
  你问:“你去哪儿?”他回答“我就是随便逛逛,闲得无聊。”他完全不操心饿肚子的事了。这还是那个饥寒交迫,拼命为了食物而忙碌的动物吗?他竟敢违背自然法则,而且这么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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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交淡如水。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影子般的人,只是,有时候我们尚未发现,有时候,我们不敢正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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