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小说 > 短篇小说 > 鸳鸯于飞

鸳鸯于飞

作者:蝶儿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1-27   阅读:

    那样泛泛的桃花春水,在淡淡的微风里荡渌,那鸳鸯于飞,傍影相偎;那一茎一茎的碧波绿草,那花开并蒂的枝上,负不了无限春色,似终究不负了夕颜,负不了他喜作嫁衣所嗜成的习惯。
  夕颜引线织就了最后的一件嫁衣,他答允过父亲,绣完了第九十九件嫁衣,他不再执着于这等不该作为七尺之身的男儿事,天色刚刚微白,烛火烧得噼啪作响,未挑而先明。燃烧吧!烧成灰,泪始干。夕颜想,而我呢,果真,天亮以后,再也不碰女红针绣?
  父亲那样地苦苦相逼,即使将他锁进房里,即使毁了所有与针绣有关的工具与材料,他用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吓倒了母亲,母亲又那样地苦苦哀求父亲,祝家代代独子,颜儿有个三长两短的什么,老爷到时后悔就来不及,我宁愿他一辈子穿针引线,也不要失去了我的儿。
  父亲动容了,不是因为母亲的声泪俱下,也不是忽然起了怜惜之情,而是念及代代独子的时候,发出莫名的恐慌,祝家从第十八代,七代独子,无论祝家男子娶妻纳妾都不能改变的桎梏,这仿佛成了祝家的一种诅咒,而夕颜,夕颜不重男儿事,偏偏爱女红。任他,依他,纵他,多么荒唐,又是多么无可奈何。
  夕颜自己也不明白,什么时候,自己竟发痴般地爱上了女红?什么时候,自己竟这般地离不开针线过往的日子?
  父亲最后一次将自己再度囚了起来,是刚刚在宗庙里加冠赐字后的一天,父亲拿来一张庚帖,那红笺上写着自己的生辰八字,他郑重其事的告诉夕颜,他该成亲了。
  夕颜听到成亲,吓得脸色苍白,白得宛若左掌心托着的那白牧丹,在明黄的游凤盘萦下,渐渐沁出底罗的腥红来,心血猛外涨,涨得喘不过气。
  父亲见他气色大异,关切地问:“怎么了?”
  夕颜叫道:“爹,我不能成亲!”
  父亲的脸上那乍现的关怀瞬间滑落,和夕颜手中滑落的几寸绣花针一样,在眼前静静坠落,落地无声也无语,他只知道父亲的脸上一阵阵的苍白,然后面赤脖子红的怒骂。“你这忤逆子,我真是报应啊,祝家真是没修福,出了你这个忤逆子,我,我气死了!”
  接下来,是夕颜意料之中的事,他被囚了起来,这次,母亲哭得再也哭不出泪来,那哽咽的声音,听来哪怕是像那肠子一寸寸断掉的声响,父亲仍旧跳着骂:“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再也不能依他了,就是他饿死,渴死,关死,这畜生也别想碰针绣,反正他不成亲也是要我祝家断子绝孙,不如省了那份操心!”
  父亲吩咐家丁,把门窗给我钉死!
  夕颜瞪着那光亮一点一点的被黑暗吞没,自己跟着投进那终于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天地混沌了,夜晚和白天混沌了,哭声、哀求声、怒骂声……最后都混进长久不息的委叹里,那儿在长叹,救我,救我——哪儿在长叹,等我,等我——
  夕颜在一声一声的长叹后,恍若滴穿。
  夕颜在一阵一阵的长叹后,恍若倾覆。
  溺沉。醒转。
  父亲颓废地捶胸顿足,母亲泪流满面,他看见了光和亮,看见门和窗打开了,看见父亲在他榻前“扑通——”一声跪倒。“颜儿,爹求你!”
  夕颜挽着母亲挣扎:“爹,不要,我受不起,我会下地狱的。”
  父亲头点地向他重重地一磕:“爹求你了。我的儿子!”
  夕颜瞅着父亲额头沁入他心肺的鲜血,终于挣扎不动,软弱的倒回榻上,喃喃地道:“好吧,好吧……”
  那天开始,父亲的精神又像往常一样,满脸的喜悦和期盼,张罗着一切,当管家从绸缎庄拿回几十匹上好的丝绸时,他抱在怀里,沉浸于抱孙孙逗玩的希望里。
  只是他没有顾及夕颜面一日比一日的虚弱,直到要到女方家纳征的那天,夕颜被红色的状元服松松松散散的揉着的时候,忽然看着他的脸色,恍如红罗喜绸上鸳鸯的白头一样,一团可怜。那时,父亲是真的起了怜惜之情,允他做最后的九十九匹绣,夕颜满心的欢喜,答应父亲,做完那九十九匹针绣,他会娶妻,然后生一堆孩子。
  柳城的闺秀小姐们闻知祝夕颜又可以做针绣的时候,暗自也跟着欢喜了一阵子,争着进祝家请他帮忙绣一匹那交颈相偎的鸳鸯锦,或是莲花并蒂开放的百合枕,除了祝夕颜的做出的绣匹美伦无比外,更是为了这么一位风流傥倘,翩翩公子偏偏爱女红的奇葩之异,她们皆这么说,每天七夕去城隍庙里焚香许愿回来后,那萤火星光生窗前的夜深,总会恍恍惚惚,如梦境一样的看到一个手执绣花踏着七彩罗绸翩跹而掠的影像,亦真非真,似幻非幻。
  七七四十九天,夕颜终于做完了最后一匹绣,他做的是新娘的嫁衣,绣的是那样泛泛的桃花春水,在淡淡的微风里荡渌,那鸳鸯于飞,傍影相偎……
  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软软的罗绸上滑过,滑在交颈的鸳鸯上,那白头,可怜未老发如雪;那眼里,盛不了别的,即便是一匹明媚春色,即便是一茎茎的碧草绿丝,两双妙目里,除了彼此。
  母亲说,这匹新娘嫁衣就是乔家小姐要做的。
  夕颜一怔,依稀记得合婚庚贴上分明写着:
  祝夕颜
  乔亦乔
  天作之合,结为白头之盟。
  他啸气如兰,问道,是和我成亲的那个乔小姐?
  母亲点点头,夕颜心中微微一凛,手指从那鸳鸯上倏地滑落,愣愣的发起呆来,家丁来催道,乔家打发人来问绣匹做好没有?
  乔家的家丁接过绣匹的时候,夕颜突然说:“你等等,我有件东西要交给你家小姐。”母亲看见夕颜转身铺了宣纸,醮了笔墨,奋笔疾书起来,她走近一看,吓了一跳,只见夕颜画了一幅画,那画上画的是,一个手执着绣花针的娇娘踏着七彩罗绸飞至若隐若现的窗前,窗前的影子绰绰,似是夜读的书生,手把书卷;再等夕颜收笔,她更吓了一跳,那娇娘的身后一团黑云扑啸而来,从云中掉下半块金鸳鸯锁片。那半块锁片,祝家不也有吗?若不是细看,分不出真假,只因为那画上的半块上的鸳鸯是雌的,祝家的却是雄的。
  夕颜把画交给前业索绣的家丁后,才注意母亲的惊骇,他拉了拉母亲的衣角,母亲才恍如隔世的回过神,没说上一句,就匆匆的离开了。
  母亲离开没多久,跟着父亲又回来,父亲和母亲一样惊骇,上气不接下气的问他:“你,你怎么画出那幅画?”
  夕颜答道:“我刚画了什么?”
  父亲一听更骇然了,他忙摇晃摇晃夕颜。“你当真不知?”
  夕颜想了想,睁着父亲道“陵渊本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啊,谁料误识小人,才做出了伤害绣娘之事啊。悔矣,悔矣,岂知那绣娘竟也是刚烈之女,枉送了性命,罪过,罪过。”
  父亲“——”哇地一声,口吐出一口热血,母亲连喊家丁请大夫,夕颜怔愣着,突道:“爹,你怎么了?”
  父亲气歇不息,挽着母亲坐在榻上,神色仓皇,色凛不语。
  亲迎的前日,乔家发人来报,乔小姐突染急恙,迎亲之事怕要再搁。夕颜说:“也好,那幅画的事后,父亲身体也大不如从前,整日惶恐不安,抱怨终日连连梦见祝家世祖神灵不安。”与母亲一商量,发人在三更时去扯了旧冢前缠绕的长藤条,长七尺七,一寸也不没少,一分也没长,再去庙里请法师裁了黄纸萦萦的糊上,两端系了小铜铃,和纸花。又剪了两个纸人,一红一白,一男一女的模样,绿豆,糯米,茶叶装上神龛里后,持三柱香在那藤条左右三叩后,烧了纸钱,如此七天七夜后,得到了一件离魂衣。
  父亲让夕颜穿上那件离魂衣去见祝家世祖,也就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夕颜捧着那藤条,母亲素手替他缠在身上,然后关了门,吩咐下人们都躲在房里,没有允许谁也不许出来,到了三更的时分,夕颜便在点满白烛围绕的木榻上,闭目躺下。
  满屋子的烟雾萦绕,烛火闪烁,如梦如幻。好像,回到一段往事里,往事如烟,初遇绣娘的时候,祝陵渊被同窗乔仕贤拉着往一绣楼前跑,他说,陵渊兄,我带你去个地方,那是天上人间啊。
12
  审核编辑:衣零   精华:衣零

上一篇: 《 永不分离

下一篇: 《 天真与腹黑

【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衣零:
他等了她三生三世,她也等了他三生三世,待到第七世,终于等来鸳鸯于飞。这是一种多么执着的等待,这是一份多么痴迷的期盼。原来,真正的爱情会生生不息,执念不断。小说构思巧妙,文笔优美,故事流畅,感情真挚,是一篇非常精彩的作品。大赞!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11

  • 罗军琳

    文笔很美,故事很生动呀!

    2016-01-27

    回复

  • 千千

    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生生世世不负此情,何等的凄美!

    2016-01-27

    回复

    • 蝶儿

       无言到面前
      与君分杯水
      清中有浓意
      流出心底醉
      不论冤或缘
      莫说蝴蝶梦
      还你 此生 此世
      今世 前世
      双双飞过 万世千生去
      不论冤或缘

      2016-01-27

      回复

  • 衣零

    喜欢蝶儿的小说,实在佩服你的语言功底和构思。

    2016-01-27

    回复

    • 蝶儿

       衣零你抬爱了,不过,你的喜欢我太高兴了哈。

      2016-01-27

      回复

    • 衣零

       蝶儿回的真快。喜欢你的文章,应该不算抬爱,因为确实很精彩。蝶儿也不谦虚,握握手。O(∩_∩)O~~

      2016-01-27

      回复

    • 蝶儿

       `(*∩_∩*)′蝶儿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衣零的美文才值得学习借鉴。

      2016-01-27

      回复

  • 蝶儿

    这个配图好喜欢,哪个大神弄的?

    2016-01-27

    回复

  • 赵小波

    新版梁祝

    2016-01-27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