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青春是首歌,有人说青春是杯苦咖啡,对我而言,青春则是一条泛黄的白围巾……
当时,我在省城一所普通高校读美术,美术系位于整座校园最偏僻的两栋平房中。或许是因为美术系学生太少,亦或是校领导们认为这群“疯子”装束举止太过招摇,为图眼根清净,总之,美术系被安排在了这么偏僻的地方,就像孤岛,悬于学院海外。
关于美术生的装束举止,我印象极深刻,尽管我也是其中一员。刚入学时,迎接我们的学长烫着大波浪式的披肩发,下身穿超大号黑色马裤,裤档肥大得能装进两个足球,裤脚却很细,且塞进高筒野战靴中。要知道新生入学可是夏季,这位老兄一点儿都不觉得热,身上粘满五颜六色的油画色,还背着一把掉漆的破吉他。后来我才知道,那家伙根本就是音盲,那把破吉他在他手里压根就没出过声。用现在流行语说,这是典型的“行为艺术”。
从宿舍到教室,要先后经过文科楼和理科楼。文科楼前有片白桦林,叫“相思林”;理科楼前有片白桦林,叫“断肠林”。据说,有情人相恋时,就把名字刻在相思林的一棵树上;而到分手时,则在断肠林的两棵树上分别刻下自己的名字。这传统不知形成于何时,每天路过这两片白桦林,看着树干上密密麻麻、五花八门的名字,我心中就涌起一丝异样情怀。每个名字背后都隐藏一段爱情故事,或甜蜜、或幸福、或浪漫、或忧伤、或凄美……那么,属于我的故事又在哪里呢?
其实,我在家乡小县城也有位女朋友,叫白露。我俩不单是同学,而且从小到大都在一起学画画。凭心而论,白露绘画天分强我十倍,只是她文化课太差,所以才没考上大学,此刻正在小县城里复习,准备来年报考我这所学校。白露性格腼腆,似乎除绘画之外,什么活都不会干,每天去老师家学画画都是我骑自行车带着她。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成为优秀的画家,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画廊。照顾她成为我多年养成的习惯,甚至好几次早上从宿舍醒来,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提醒白露把书包装好。没有她的大学生活还真是无聊!
我们班有30名同学,其中三分之二是女生。我同桌叫林涵,是我们班长。她父母都是省城政府机关官员,家境殷实,人也比我们这些乡下来的孩子爽朗、自信。林涵个子跟我差不多,梳着齐耳短发,一双杏眼忽闪忽闪的,似乎生来就带三分笑意。她是男孩子性格,经常请我们吃夜霄,还敢喝酒,什么啤酒、白酒来者不拒,却从未多过,喝完酒小脸红扑扑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流光溢彩。我就是在她的鼓动下学会喝酒,她拿我们当哥们,我也看她如兄弟,叫她三姐。说是三姐,不过比我大两个月光景而已。
有一次,老师布置作业,让同桌互画肖像。我先到的画室,铺好画纸后,林涵还没有来,就凭借印象开始勾勒。林涵和几个同学嘻嘻哈哈地走进来。她大咧咧来到我身边,拍着我肩膀,说:“看不出,你小子对三姐观察满细的,人没到就画上了,老实交待,是不是暗恋我了?”
我不屑地摇摇头,她忽然凑到我耳边,悄声说:“跟你商量个事儿,我想留长头发了,你给姐画个长发及腰的如何?”
我白她一眼,说:“等你长发及腰时我再给你画吧,现在呀,不画成满脸麻子就是照顾你。”
“切!想给姐画像的人都排着队呢,不识好歹,看我怎么收拾你!”她气呼呼坐到对面,抄起画板,画一阵儿,嘴里叼着铅笔,眯起眼睛琢磨一阵儿,还时不时偷偷一笑。一晃儿几个小时过去,我把画板翻过来,说:“三姐,看看怎么样?”
虽然只是素描稿,但画面上的林涵活灵活现,一双美丽杏眼闪烁着迷人的神采。说实话,这幅画在我作品中绝对上乘,无论神态、气质都表现得十分生动。
林涵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出一丝笑意,那笑意是从心底涌出的。
“你画得怎样了,给我看看?”我站起身,向她走去。谁知,她紧紧将画板抱在怀中,笑嘻嘻地说:“还没完呢,还没完呢!”我看她一脸坏笑,知道准没好事,伸手去抢。我们这一闹,大家纷纷走过来凑热闹。林涵坏笑着,猛然将画板翻过来,对着观众,嘴里还配乐,“当当当当——”居然是一幅活脱脱的“二师兄”造像——同学们哄堂大笑。
“以后就管你叫二师兄吧,好不好?”林涵站起身抱着画板,故作天真地看着我。我那么用心去画,她却戏弄我,我顿感到浑身血液上涌,愤然推倒自己的画板,连同钉在画板上林涵的肖像,摔门而出。
“不就是开个玩笑嘛,犯得上发火吗?还男生呢,这么小气!”林涵在我身后委屈地喊。其实,刚一出门我就觉得自己有些过火,但既然已经出来,也不好意思再回去,于是,向宿舍走去。路过相思林,忽然想起白露——白露就不会这么捉弄人。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念白露,我在林中徜徉,不知不觉站在一棵树干相对光滑的白桦树前,掏出小刀想要刻上我们的名字。忽又一想,还是等白露来了我们一起刻上,岂不更有意义。
晚上,我正躺在宿舍床上读康德《判断力批判》,林涵通过楼下收发室的呼叫器,笑嘻嘻地叫我一起吃夜霄。我本不想去,但一想到如果不去则显得自己更小气,便起身下楼。因为上午的事,我还有一点点尴尬,林涵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站在五六位同学中间,笑嘻嘻地说:“二师兄,上午三姐玩笑开得有些过分,一起去吃夜霄,就当给你赔礼啦!”
我瞪她一眼,道:“知道过分还叫二师兄。”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林涵笑嘻嘻上前拖住我的胳膊,“反正二师兄是叫定啦!”
那天晚上,大家都喝不少酒,三三两两往回走。林涵喝有半斤白酒吧,小脸红扑扑的,一双美丽的杏眼忽闪忽闪地,闪动着别样的神采。突然间,我看着她,心底泛起丝丝波澜。我俩走在最后。她大咧咧地勾着我的肩膀,说:“二师兄,咱说定的事可不能反悔呀?”
“什么事啊?”她问得我一头雾水。
“就是答应给我画像的事!”她竟认真起来。我很少见她认真的样子,调笑道:“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待你青丝绾正,铺十里红妆可愿——还是等到时候,你再来找我吧!”
林涵狠狠推我一把,大步流星向前走,摆着手大声说:“切!你这人咋那么没劲!”
大约就是从那时起吧,林涵竟真的开始蓄起长发。
那年秋天,校园流行起毛线织的白围巾,几乎有男朋友的女生都为对方织一条。一时间,白围巾成为有女朋友的标志,当然,更是青春幸福与浪漫的象征。
我那阵子恰好迷上康德的《判断力批判》,每晚都泡在图书馆里用功,几乎与外界隔绝。一天,图书馆关门的铃声响起,我合上书,站起身,伸个长长的懒腰——对面的女孩好熟悉啊,是林涵!在我的印象里,她可不是什么爱学习的主儿。林涵也站起身合上书,竟然也是康德的《判断力批判》!
“这么巧!”我惊喜地说。她故意甩甩快长及肩膀的头发,大咧咧地说:“我看过的书一点都不比你少!”说着,把书装进原本就鼓鼓的书包。
从图书馆到宿舍区有两条路,一条是大路,另一条则要穿过文科楼前的相思林。我们竟不知不觉走进相思林。月光下的白桦林,安宁而浪漫。林涵也比平素安静得多,垂着头在前面慢慢走着,小心翼翼打开书包拉链,把手伸进去,悄声说:“明天是星期天,我们去南湖公园写生好不好?我发现那里有个写生的极佳环境!”
“明天?我女朋友后天在咱们学校加试美术,她明天下午就要过来。”我说:“正要找你呢,你们寝室明天有空床没,让她在你那住一晚。”
“哦,原来是这样啊——”林涵迟疑着,缓缓把手从书包里拿出,用力拉上拉链,猛然转身忽闪着美丽的杏眼,大咧咧地说:“我们寝室好几个人都回家了,有的是地方。既然,你女朋友来了,我这个当三姐的就不回家啦,明晚请你们吃饭!”忽然,她语气一转,问:“你女朋友叫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