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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呀鬼

广州印象系列

作者:白说废话    授权级别:B    编辑推荐    2015-11-25   阅读:

  
  小车离开大道,停在一片树丛里,受到保护的沙湾古镇拦住了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古朴的砖木房屋手牵手,错落有致地逼出一条幽深的小巷,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仿佛没有尽头,又仿佛马上要消失于不远的转角处。在邻近一条横穿街巷的小河旁,面对着一栋精致的两层小楼,刘潮告诉我们,到了,这就是他的工作室。一扇不大的朱红门旁边,题着三个笔走龙蛇的大字:思草堂,是当地的一个老先生的墨宝。一股清淡的书香飘逸出来,弥漫在安静的岭南小巷上空。
  我和刘潮本不相识,是被我俩的共同朋友老杨拉到番禺,我才结识了这位书法家老乡。一路来时交谈不多,只知道他在一家装璜公司做技术指导,并在附近学校带几个班的书法课。圆圆的脸庞上总是带着笑意,看不出有多大城腑,给人以一种容易亲近的感觉。他属于南漂一族混得比较好的,有房有车。如果不是刚从荆州来招商引资的老杨当惯了官,两腿退化了,非得要车接送,他们也可能不会弯到嘉禾望岗来找我。我这里太偏僻了,相当于中国的大西北。
  不多久我发觉,刘潮是个挺认真的人。和他一丝不苟的穿着打扮一样,他的工作室没有其他艺术家通常的紊乱,墙上的书画作品挂着不是很平洁整齐,但看着舒坦,显然是精心布置的。工作台上的文房四宝摆放得井井有条,却没给人带来刻意为之的印象。他为老杨题字,试笔时写废了两张纸,他不慌不忙地折叠成书本大小,放在墙边杂物上码好,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已完成的书法作品。在小事上如此一丝不苟的人,大抵都性格精细,注重生活品味。
  那天他提的字是:鬼脚鬼其能鬼者,非常鬼也乃神乎?老杨酷爱古典词,此为老杨穷尽脑汁所想,四鬼同席。贼样精明的鬼脚,鬼得特别厉害,能将鬼得很的人慑服,所以叫做非常鬼,这种鬼脚岂不称得上是神明一般的存在?鬼脚,荆州话是很鬼的角色。几个鬼字鬼成一团,考究书法家的功力。一幅作品上出现同样几个字,每个字的写法必须不同,才显得书法家的基本功扎实。只见刘潮摊开宣纸,运气挥笔,一气呵成,四个鬼字各有特色,极尽风骚,老杨不禁拍案叫绝。刘潮和老杨说话非常随便,两人就这么多鬼字开起了玩笑,互相以鬼抹黑对方。其实,都是从火红的八十年代走过来的,胸中储藏过理想和激情,再怎么变异也不会成鬼。当然,这也是相对而言。
  对于刘潮来说,还有一个重要的精神寄托,让他不可能沉沦下去。哪怕在最窘迫的时候,他也没有丢掉书法练习,他在1986年参加中国书画函授大学学习国画山水及书法,得到姬目耕等老师的指导。当年,他已经当了父亲。贤惠的妻子既带孩子,也照看店里的生意,让他能无所牵挂地去北京参加书法培训。他早期以柳、欧、赵入手,尤善柳楷,行书师法王羲之、孙过庭、董其昌、文征明、祝允明、八大山人等。历代书法大家笔墨里的宽广天地,开阔了他的胸襟,使他的抱负宏大而又深远。
  那时,老杨还是小杨,刘潮更小两岁。乡里举办建设新农村的演讲比赛,刘潮以出众口才和堂堂仪表一举夺魁,团委书记小杨为他颁奖挂花,两人结为布衣之交。一人在政坛升降起伏,一人在社会摸爬滚打,却没有影响他们的感情。这不,老杨和同事小曹这次到广州出差,还在山远水远的荆州就打来电话,要他接站。老杨说,你别指望我去挤地铁、抢公交,我大小是个局长,总得给我留下一点当官的派头。
  这个面子给得起,刘潮有车。然而,转过去十几年,还真难得说。刘潮大半辈子在为生活奔波,打个出租车的钱恐怕都要算计。在吃饭时谈起往事,大家心生感慨。农村的孩子不会种地,那时还是罕见的。失学回乡的刘潮牵着牛去耕地,在田里走了几步,犁不是飘起来了,就是扎下去了,竹竿打断,牛死活不肯挪步了。他也精力憔悴,和牛一样大口喘气。犁过的地弯弯曲曲还没有到对面的田埂,他就气得把犁放倒了,对牛说,牛呀,你也累了,这碗饭不是我吃的。牛听了,眼泪也漫出来了。一人一牛,就在空旷的田野上相对而泣。
  确实,种田不是这个农家子弟的饭碗,家里早就为他规划了唯一的出路,考学。八十年代高考的独木桥很窄很窄,他认为是金光大道。他很自信,他的学习成绩一向拔尖。读书生涯很艰难,却也有乐趣,正是在这阶段,他接触了书法,成了终身的爱好。家里穷,也是动力。他在饭桌上讲了几件趣事,一次周末几个同学一道去学校,受不了馋虫的诱惑,在路上把母亲做的咸菜吃光了,一个星期,他只能吃盐水饭。冬天还好点,有鱼吃。他趴在腰盆上摸鱼,煎熟了当一周的菜肴。嘴里有味,手上遭殃,三九寒冬手肿得像馒头,皮肤下的血随时会破皮而喷。做作业时,每写一个字,都像受一次酷刑。他笑着说,冻疮快好的时候,那种痒痒的感觉,让人舒服得舔舌头。
  所有人都对他抱有希望,他却把希望的苗子自己掐死了。如果不是强制分派到家庭的水利工,他也会和其他同学一道,度过艰苦而有趣的高中时代。一次给挖渠的母亲送饭,看见母亲挑着大担的土筐摇摇晃晃上陡坡,脚下的冰凌渣渣作响,他的眼泪忍不住冒出来了。那时水利任务是按人头分派的,让母亲瘦削肩膀为全家人顶着十冬腊月的寒风,他感到羞愧,坚决不上学了,离开独木桥,抑或是离开金光大道,不为那个遥远的画饼放弃做子女的责任。
  那你后来去学修车,怎么也半途而废?老杨问了久结于心的一个问题。他们是朋友,但聚少分多,很多情况不了解。
  刘潮以一句话作回答,暗含苦衷:这碗饭也不是我吃的。
  这时是在餐厅里,我们停下筷子,满眼希望地望着他,包括他二儿子,专程赶回来陪客的刘文,都等着答案。大家均想,这个学校的学习尖子,莫不是在社会上学技术特别低能?然而他的谜底出人意外,让人啼笑皆非。有一次修车时偶尔抬头,看见女朋友袅袅婷婷正往这边走来,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准备迎上去。当他习惯性地擦手时,发现自己今非昔比,不再是骄傲的王子,而是比流浪汉还不如。这样满身油污去见客,简直就是亵渎心目中的公主。他擦手布都没丢下,赶紧躲到室内的墙角,无论女朋友在外面怎么呼唤,他只是默默流泪,不敢应答一声。心里下了决心,离开这里,出门去闯,混出个名堂再来相会,不辜负这段难忘的情缘。
  是的,他义无反顾地走了,再次辜负了父母的期望,没有走完他们安排的又一条人生道路。其实,他若不把身份、仪表看得太重,他与那个姑娘还会少受几年思念之苦。那姑娘天生丽质,却并不是嫌贫爱富的主,不会因他一手油污就掉头而去,而是会心疼地望着他,秋水般的眸子永远流淌着蜜汁一样的情意。她默默地等他几年,等他学会了一身装修的本领回到故乡,她就成了他两个儿子的亲娘。
  你是观音垱的,怎么能生两个孩子?观音垱是全国计划生育四个先进乡之一,一胎政策是一刀切的,没有谁能违犯。我的疑问又冒出来了。前几天全国放开二胎,我在网上看了一些新闻。其中有篇文章介绍另一个先进乡的没落,长江口启东市的某乡。记者今年去采访的时候,那里很少看到年轻人了。严格的一胎政策执行几十年之后,造成一个孤寡老人的世界。敬老院里的阳光也是灰色的,带有深秋的寒意,很多老人“失独”了,他们无悔,他们的身后有国家,他们的孩子就是政府。然而,国家靠不住了,政府也没有钱奉养他们了……
  当年江陵县的观音垱全国闻名。遍布全乡的宣传口号是,宁可血流成河,也不放过一个!老杨挿话了。他那时当乡长,在计划生育对干部考核是一票否决制的时代,乡政府的主要工作是抓计划外怀孕的女人,再就是对超生户进行惩罚。他说,那时图表现,我们该干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呀!我记得有一天,我带人抓了六十几个女人,强行送上手术台。有的孕妇几乎怀足月了,也被打了引产针。胎儿生出来,手脚还在动,旁边的监视人员不顾产妇呼天唤地的哭号,提起来就……老杨说不下去了,眼眶也有点红,毕竟,这些胎儿也是人,只不过被社会剥夺了生存的权利。沉默了一会,老杨对身旁的刘文说,你能生下来,读大学,进大公司做事,真不容易。你爸给你讲过吧,这个世界差点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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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文清   推荐: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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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文清:
鬼,有没有,不知道。但传说和故事中的鬼,真的给人留下了太多的悬念。别的鬼不怕,实际“心鬼”,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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