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一条路,一生也没走完;一个村,一世也没远离;一座城,一直没有融入;一个我,一个你也没遇见。我走着,永远在通往幸福的道路上……』
●远离漂泊
毕业回来,换掉行囊里的书本。我再次
告别正在往灶里添柴的母亲,以及
在收拾锄具的父亲,还有隔壁的堂妹
他们一脸平静,只有屋顶的炊烟抖了抖身
今年在东莞,来年在福州。明年在深圳
后年在厦门,终于在一个叫武平的小县城落脚
在另一个乡村的矿山里,我与许多人断绝来往
我狠干八年,做了父亲、盖了房子、还了债务
但父亲没有看到孙子出生,有一个堂妹走了
大哥也在深圳提早辞别尘世,我不想再走远
我总在看得见村庄的一个高处,偶尔眺望南方
两个女人、一个小孩,还有更多的身影温暖我的夜晚
我知道还有更多的人,值得我回去相聚与关切
在炮竹声中、在对联映衬下,我醉在米酒的醇香里
●归去来兮
本想学做隐士,去终南山租一处闲居。但我不能
我种不活桃花,更不会弹一手好琴,不会泼墨成画
吟不出一首妙词,无法撑一轻舟赏荷。在鸥鹭惊起处
谁来供养我这伟大的理想?是要变卖自己廉价的身躯?
逃出一个村庄,又要陷入一个村庄。离开一座城市
又要困顿于自筑的围城。说什么菊花满地思故人
说什么遍插茱萸念旧亲,说什么红豆红时就回去
踏上征程的我,空身而战是气慨,空手而归是谁的错
停不下的脚步,需要转一个弯缓滞疯狂的追逐
山河辽阔,并非不能瞻仰。故乡简陋,何须刻意嫌弃
一枝瘦梅插于门扉,一杆直挺青竹植于屋后,一棵枣树
所有朴素的标记,就是我们关于桑梓地的永恒记忆与怀念
在父辈翻耕不尽的土地上,种下的豌豆正岁月菁华
她日日轻唱,藤蔓缠上所有远游而归的人
●田园荒芜
离开太久,以至锄头、镰刀锈蚀无用。蓑衣、斗笠
还有那一只憨憨的水牛,听母亲说早已不知去向
一架风车,在老屋的破檐下蛛网、尘埃重叠。想起麻雀
它在晒谷场吃饱谷粒后,唱着小调闲步在高高屋顶
小溪浅窄,不见石斑鱼的影子。高隆的荒地是曾经的溪床
我的五亩肥地,长满莎草、鸭舌草、浮萍、稗草。我经过
五六只白鹭惊起,打扰它们暂且安歇的时光。我深爱的土地
孱弱不堪重负,已不能孕育粮食,我所有的充饥来自另一群人
我的田园不再种上稻谷,她们成熟饱满的风韵无处可寻
一如所有的村庄,留下孤独的老人与寂寞的小孩。在风中
收拾空荡无物的家园,找出一封封读过百遍的双亲来信
我听出方言中爆出的城市口音,猜想他们一定曾经离开过故乡
我是不是要在六十岁后,回到这一片山峦叠翠的出生地
重新开垦家门前的一亩地,种植最易存活最能填饱的地瓜
●乐天安命
在村头的樟树下,他们说我幸福如此树——枝繁叶茂
我相信所有人都会听见有人喊他们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在儿孙的围绕中,在最温暖的时刻,在最初的地方。看见
许多梦想中的花儿渐次绽放,开在曾经荒芜不堪的青春园地
在阳光照暖庭院后,我坐在藤椅中看一本《瓦尔登湖》
鸢尾花伴在身旁,一只斑鸠停在墙外的凤凰树上啼唱
有人敲门喊我,她说她知道我的笔名——因为在四十年前
一首关于水月镜花的长诗,到如今才敢登门拜访、一睹真容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我在一个小山包站了许久。此时的风
夹杂着千万里外的汽油味道,一列火车从两重山外呼啸而过
我的拐杖歪了歪,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老头,该回去了
手牵手,任凛冽的秋风吹过耳际,也不能吹散我们的影子
终于知道我的路有多么弯曲,它是我生养了一辈子的乡道
熟悉又陌生、狭窄又宽阔、丰盈又荒诞,如毕加索的一幅画
——逍遥卧龙,于默斋,2015.11.10晚20:00-11.11下午16:38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