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天，是团圆节。因考虑到晚上要值班，放学后，在街上买了一些水果后，我便骑车往十多里地的老家赶去。
　　老家只母亲一人，已八十多了。好多次，我都劝母亲：跟我们到城里住吧，都这么大岁数了，万一有个这长那短的，我们又不知道，咋办？可母亲，就是离不开她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种了一辈子的地，说什么也不愿到城里来。因惦念母亲，我基本每隔两三天去看母亲一次，顺便也陪母亲说说话。每次，母亲总唠叨：“我好好的，你来这么勤有什么意思呢？路途远，你又骑着车，万一有啥磕碰，是你重要还是我重要？你安心教你的书，再则孩子大了，晚上还需要你辅导。你周末来看看我便够了！”虽这样，我若一两天不看母亲，便感觉惦念得慌，老在惴惴不安：”母亲今天吃了没有？母亲该好着吧？“这样想时，便感觉做什么事都没有心绪，非要去看看才放心。
　　因是团圆节，按老家的习俗，晚上一定要献月的。从春到秋，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月亮功不可没，以此表达对月亮的谢意。献月，除了月饼，还有水果，甚至刚丰收的各种豆类、小麦等。母亲年岁大，村子离镇子又远，这些，除月饼外，母亲都没有办法去买。母亲一生自尊，虽八十多了，还坚持自己蒸月饼和馍馍。用她的话说，自己蒸的馍馍香。其实，更重要的是，母亲是怕我们在城里买馍费钱。我每次回家，母亲除了让我带馍馍外，还把邻舍送她的辣椒、茄子也往我包里塞。每次，我都觉得不好意思，我都老大不小了，还让母亲这么照顾！可母亲每次都说，我一个人又吃不了，你拿到城里去，菜便不用买了。每次，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知道，不管我再怎样坚持，我始终是扭不过母亲的。
　　那天晚上，因天不大好，直到很迟月亮才从云里钻出来。在此期间，我早已做好了献月的准备：用刀把瓜分成了带一个个小牙的两半。母亲拿了其中的一半细细数着上面有多少个西瓜牙。“单生女，双生男。”如果小牙的个数是单的，意思是说若再生孩子的话，会是女的，否则便是男的。每年的团圆节，母亲总坚持着这样的习俗。母亲由于不识字，每次都数得很慢。有时数着数着，盯不清了，不得不又回过来重新数。看我年老母亲的那个认真样、虔诚样，每次，我都想笑，但最终泪却出来了。
　　站在院子里，看到月亮已升得很高了，我便把茶几搬到了院子里，开始献月。做完了这一切后，我嗫嚅着对母亲说：“我要回去了，因还要到学校值班。”我之所以之前没说出来，是怕母亲没了过节的兴致。看母亲一副惊讶而不舍的样子，我作难了，说真的，我是多么愿意留下来陪母亲过团圆节！母亲岁数已很大了，我陪母亲的日子毕竟不是很多，尤其像今天这样的节日更是难得。母亲挽留道：“不去不行吗？”我真不知道怎样说，去吧，在这样的节日里把母亲一个人留在老家里，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不去吧，又违反了学校的规定。我真找不出一个两边都兼顾的办法。母亲看我一副为难的样子，只好说：“那你去吧，学校没人也不行，我这边不要紧，就是太迟了，小心车，骑慢些，慢慢去！”母亲边说，便去厨房里取月饼往我车篮里放。
　　我慢慢地推车出了门。母亲看我这样，便又安慰我：“我不要紧的。”我先是看到母亲进去了，继而又听到了锁门的声音。母亲年纪大了，一到晚上，便什么都看不见，走路须扶着墙慢慢地走。我这样想时，便很不放心，放下车，悄悄走到庄门前，透过门缝看母亲是否确已进了屋。过了一会儿，只见屋里的灯光“唰”的亮了，那灯光透过窗户很清晰地照在了院子里。那一刻，我的心才安了下来。
　　一路上，月亮很圆很亮，仿佛把积攒了许久的光都要释放出来似的，仿佛要把最美好最诚挚的祝愿都要送给人们似的。在这样的月光下走着，我好几次都想折回去陪母亲。我反复地问自己：“在这样的日子让老母亲孤单单的一个人，我是不是天底下最不孝和最残忍的儿子？！”但是，我又不能回去！
　　第二年，母亲便离我而去了。那个团圆节，是我陪母亲的最后一个团圆节，可我，到底还是没能给母亲一个完整的团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