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安晚,见信如面。
今日是九月九重阳节,为夫腰佩茱萸去了长白山。本想着九月九,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或许还能在阴阳转换这间见娘子一面。
你看,为夫已经准备好了重阳糕和菊花酒,安晚往年便是爱吃的,可惜以前你天天为了林家堡的事,倒是没有什么时间与为夫一起登高望远。
我们门前有一片挂花树,你种下的桂花树早已经开花了,清香随着秋风吹入室内。夜里入梦,梦见娘子小时候因为一只快要死去的小狐狸对为夫嚎啕大哭,或许以为为夫当时就站在小狐狸身边,你以为为夫把它伤害了。
啊,为夫心下特是内疚,现在梦醒了,特写信给安晚赔个不是,望娘子莫要误会,为夫纵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动安晚心爱之物。
可还记得,我们成亲的时候,若是往后哪里得罪了娘子,便要写信道歉,并要在信后附上亲亲娘子贤惠温柔一百次,以此来表达为夫诚心改过自新。
这是言君写过林安晚的第一百零三封信,言君一身藏青色衣袍,独自坐在长白山上,一株古树之下。他温润的面容一笑,提出一壶酒,摆下两个酒杯。
重阳酒泠泠注入酒杯,他执起一杯,轻酌一口,“咳咳、、、”他咳了几声,清瘦的面容温起了一点血色。
温润亲切的声音传了出来,重阳秋风吹得他微微掺白的白发飞扬起来。
细想之下,定是为夫小看亲亲娘子的心胸,怎么舍得为夫赔罪呢。吾妻安晚何许人也?林家小安晚,江湖一奇葩啊。娘子未及笄便挑起了林家堡之重担,养幼弟,护林家堡,让林家堡在江湖中立于不败之地。娘子这般女中豪杰,尔等男子也未能比得上。但,安晚小小年纪就挑此大任,此中艰辛岂是我们能体会的。
咳咳、、、不知娘子可还记得我们夫妻二人的红鸾之缘?
初识娘子于林家堡外的紫竹林,现在细想起来,那片紫竹林早已经是我们人生中最美的风景。
记得那时,言家在江湖日渐没落,言林两家是世交,于是父亲带着年幼的我去了林家堡安住。
安晚年幼便体弱多疾,此病是从娘胎带出来了,据此得知,娘子终生活不过三十岁。
安晚年幼时性情极其凶悍,十三岁便提着碧雪剑打倒来林家堡挑事的江湖邪恶势力。
许是那时,为夫被娘子的英姿给倾倒了,从此天涯海角侠肝义胆愿形影相伴。
咳咳、、、言君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却又咳嗽得厉害。地上摆着的重阳糕和重阳酒面对秋风,再也没有人吃了。言君摆摆衣袖站了起来,长身玉立,看着远处山脉重峦起伏,温润的眸子越发温柔起来,轻声地对着秋风诉说着他与林安晚的前尘往事。
安晚,你可还记得,那年盛夏,你逃了夫子的课跑到为夫所在的院子,当时为夫正在读书。你便凑过来说要看,于是我教你念了一首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我当时教你一句,你便学着念一句,我当时看着娘子水灵灵的眼睛,甚是可爱,只是不知道你可懂得诗句中的意思。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世叔在安晚十四岁时便病死于榻,万千重担皆落于安晚一人之身。当时,为夫不过一介凡夫,加上为夫当时只是一个世伯之子的身份,也不能帮助娘子料理族中之事。
看着娘子日夜操劳,族内族外,内料理林家堡养幼弟,外抗江湖扰乱势力。看着娘子日日变强,整日忙得没停过,体弱的你却为了家族去修炼灭顶之功法,这不是更减断自己的命数么?
还记得吗?咳咳、、、娘子十五岁便将数次上门提亲的为夫打得卧床不起。为夫这般急着上门求亲,一来,为夫对安晚早已经倾心暗许;二来,看着娘子日夜操劳着林家堡的事情,忙着让为夫心疼;三来,娘子那时已经十五岁,从生来便知道不过三十便要离世,为夫岂会放弃?
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为夫清楚地记得娘子当时是怎么答应这门亲事的。
当时,安晚把为夫暴打一顿,举剑指着为夫的心口,高声问道:“言君小子,你再说一次,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为夫当时颤抖着,嗫嚅地说道:“安晚、、、我今日是、、是想跟你提亲的。”还没有等为夫长篇一论,你已经放下剑,大声道:“提亲?可以啊,若是你打得过我,我就与你成亲咯。”而你的话音为落,便再此提剑开打。
言君说到昔日跟安晚提亲的场景,嘴角微微翘起,眉目飞扬,温润的脸颊带着窃喜之情。
那日的林家堡很是热闹,一族之长林安晚提着剑追着来提亲的言君,言君大惊道:“哎,安晚你真的打啊,安晚、、、”
林安晚一边追着他跑,一边高声道:“言君小子,看这往哪躲。”少女眉目飞扬,明眸含笑,墨发在风中划出一个弧度,甚是好看。
言君转身,看向地上的重阳酒和糕点,微微一笑,走过去,收拾起来。温润的声音缓慢传了出来,菊花酒在秋风中飘香。
安晚,为夫一介凡夫俗子,既无万千家财,也无天人之貌,而你却愿许平生予为夫,与为夫举案齐眉,对影成双。为夫感激不尽,心想着,定当来生来世,生生世世,再娶安晚答以报恩。
咳咳、、、娘子这般女中豪杰,以一己之力撑起林家堡,成亲后又是聚少离多,想来寻常郎君定是受用不起,唯有祸害为夫还是正理。
言君收拾好食盒,把重阳酒洒下地面,他清瘦的面容终是悲哀尽显。嘴角动了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目道:“如今想来,与娘子成亲已然十五年了,虽然娘子一直很忙,时常一个人独去江湖处理一些事情,但是此次太久了,一去便是三年了。”还为说完便微微哽咽。
言君睁开双眼,清晰可见他眼角泛红,瞬时仿佛又苍老了几岁。
提着食盒,言君把茱萸插在高山之上,便往山下走去了。身后的万千山水,依旧听着他细细诉说这余下的故事。
娘子曾经跟为夫说过,你说安晚自幼便身负命劫,早知时日不多,为了守住林家堡,安晚总是提剑前去,步伐匆匆,忙里忙外,对夫君你更是不能一顾三回头。这是安晚唯一的遗憾,来生来世,安晚不愿短命,愿与夫君慢慢安然度过幸福时光。
为夫知道你我相识之日,便知道相守余下时光,时时刻刻都算作是向上天偷来的。虽则娘子每天都很忙很忙,忙到连为夫生辰都忘记了,但是为夫心里愧疚,恨不能把你拉过来,跟你说一句,安晚,我们慢慢过日子,享受这天地的美妙。春天,我们去金陵看草长鹰飞;夏天,我们去洛南看牡丹花海;秋天,我们去长白山遍插茱萸;冬天,我们去天山看看那里的漫天飞雪。可是,为夫不能,你也放不下那担子。
咳咳咳,言君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咳嗽,眼角溢出来的泪已经被秋风吹干。微微苍凉的声音在他嘴角溢了出来,“即使吾妻安晚命薄,一生才三十年,即使吾妻安晚命苦,在短短的一生之中还要匆忙奔波劳累、、、即使,在为夫一生之中,只能与娘子相伴十五年,仅此十五年,为夫一生无悔。”
言君迎着秋风往长白山下走,秋风吹动着衣袍,整个人显得孤寂沧桑。秋高天朗,太阳迟迟才西斜,夕阳斜斜照过树林,把言君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看着渐渐西斜的夕阳,掩住咳嗽,低声道:“年前,为夫身染顽疾,咳咳、、、娘子不必揪心,余弟还小,为夫担下你留下来的担子是应该的。虽则为着林家堡的事情忙里忙外,休息不好疲惫操劳,但是为夫心里高兴着。现在,余弟已然能担大任,即使为夫身染顽疾,但是为夫想到不久就能与娘子相见团聚,为夫甚是高兴,只是到时还望娘子莫要嫌弃为夫老了。”
暮色四合,归霞沉于天幕。言君回到客栈。提笔写下这第一百零三封信。
烛火明明灭灭,言君细细打开信纸,执笔蘸墨,落笔生泪,他想起往事,心疼低泣,扬起头,忍住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边写边说道:“天色已晚,虽则娘子曾经为忙家族事务常常深夜未眠,此番操劳,更是体弱体疼。现在娘子不用再理世俗之事了,还是早些歇息。翌日,为夫便启程去天山,等到了天山想必已然是深冬漫天飞雪。就此搁笔跟娘子道一句晚安吧,想来娘子也不能给为夫回信。虽则生时,娘子为忙家族之事,未敢停下步伐慢慢与为夫并肩而行。但望来生来世,生生世世,娘子能与为夫慢慢享受这世间红尘万丈之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