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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捧雪

作者:梨涡小篆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5-10-18   阅读:

  
  
  一捧雪
  我叫“一捧雪”,是“红袖招”里的花魁。
  每日清早,我要拖着疲惫的身体起床,花上半个时辰洗漱装扮,再选衣换裳。等让自己浑身华丽遍体生香,我会静坐在秀阁的琴架前,令丫鬟点上一炉沉水香,弹奏重复了千万遍也有的《梅花三弄》、《报春知》。再过片刻,妈妈就会引着客人进房,我要笑面相应,起身服侍。
  我的身价是“品茗”二十两;“陪酒”五十两;“对弈”半个时辰一百两;“歌舞”一场五百两;“陪客出门”一次八百两,“留宿香榻”一夜一千两。整个“红袖招”,没有任何花娘的身价能够出我右。于是,我成了妈妈的摇钱树。她几乎天天都要给我找来一群客人,或是达官显贵、富商财绅,或是才子文人,墨客骚者。
  看起来,我风光无限。
  其实,我心下雪亮,恩客们表面捧的是“一捧雪”的才艺和名气,感兴趣的不过是这些“体面”之下的肉体;姐妹们嘴里滔滔不绝的是奉承赞美之辞,转过身还未离开我房门就一个个作势吐口水;妈妈,这个已经榨了我九年青春和血汗的老鸨,嘴甜如蜜,心狠如蛇,从来不肯给我一丁点从良的机会。
  对我好的,只有小我四岁的小妹。
  小妹
  我是一个盲女。
  自我六岁时哭瞎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红花翠竹。
  姐姐,她把我安置在城郊的一间僻静农舍里,还托了一位好心的婶婶照看我。待到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姐姐会回来看我,那就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姐姐对我真好,她知道我喜欢花卉,请人在房屋附近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可以闻到花香,摸到花瓣。我知道在春日里,房顶会爬满紫藤,那一串串紫色的花儿好象风铃一样在檐角飘来荡去;到了夏天,屋后的竹林森森。我撑着盲棍,抚摸着那些芊芊竹竿,脑海就会浮现李贺的“露华生笋径,苔色拂霜根”;秋天来了,姐姐会给我带来一盆盆的名种菊花,有什么“胭脂香”、“月下白”、“金孔雀”,还有什么“春水碧波”,“绿玉如意”。我凑近花盆轻闻幽香,姐姐冷不丁地在我鬓边簪上一朵菊花,她说我人淡如菊,似透了这些不染尘埃的凌霜花;等到冬季,窗前的腊梅飘香,姐姐命婶婶在屋里架上红泥小炉,温上绿蚁黄酒。我听她形容着附近的冰凝湖面和岸边的皑皑白雪,觉得我所在的地方是世外仙境。
  我是盲女,却很幸福。虽然姐姐一直说她委身在豪门做绣娘。但每次送她回程之后,我忍不住泪流满面。我知道她在撒谎。
  六岁那年,本是朝廷大员的父亲遭大奸臣严嵩陷害,被皇上砍头示众。家也被抄了。娘看着四壁空空的家宅,还有要将她发配充军的诏书。她弯下身,抱着我亲了又亲,我的泪沾着她的泪,我的手攥着她的手。娘却将我狠命推开,她对着姐姐凄然一笑,说:以后你们姐妹俩要相依为命,不离不弃。娘自私一点,先走一步。
  言毕,娘抽出剑往颈前一划。我被寒光刺得眼皮一眨,睁开时,娘倒在了地上,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了我的腮边,腥腥的,还带点甜甜的味儿。
  姐姐搂着我放声大哭,我也在一抽一抽地哭,哭了多久忘记了,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醒来,我的眼前就一片漆黑了。
  我的失明,对于姐姐,更是雪上加霜的灾难。幼小的我们,没家没业,无亲无友,头上还戴着“罪臣之女”的帽子,以至于连最基础的生计都难以维持。忽然有一天,姐姐端着一碗热鸡汤跑回家,摇醒濒临饿死的我,她兴冲冲地在我耳边说:妹妹,姐姐有钱了,姐姐要给你最好最好的生活。
  ——姐姐,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我推开她递过来的一件紫貂皮毛大氅,握着她的双手细细问。
  她含糊回答,极力掩饰,却骗不了与她同根生的我。
  姐姐,你太苦,你太苦,你过的比我苦太多!
  雪艳
  其实,我本名叫雪艳。
  十岁以前,我过的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尊贵生活。可是我想不到,独自挑起养家糊口带照顾小妹的重任之后,生存于世竟然是这么的难。爹死了,娘没了,小妹瞎了,略有粘连的远亲都视我们如瘟如疫,避之不及了。我给殷实人家去当洗衣女,辛辛苦苦洗完一座小山头高的脏衣服,却拿不到一文工钱,还被他们放出的黄狗险些咬伤。万般无奈之下,我踏入了“红袖招”。
  妈妈见我生得明眸皓齿、肌肤雪白,举手投足还有书香气质,遂唤我为“一捧雪”,言称要培养我成为红牌姑娘。于是,琴棋书画、歌舞弹唱都让我学了个精通。到了十六岁那年的生日,妈妈端来一杯莲子羹,我吃完就头晕目眩,昏迷过去。醒来之后,我失去了清白……
  从此,我只能安心呆在青楼,在似水流年里对菱花自怜,在欢场酒宴里迎来送往。我的房间里摆满了客人们送来的古董珍玩,金银珠宝。就连我所用的手帕子,都是用最好的蜀锦裁成,熏上昙花汁液制成的香,清幽含敛,引得那些爱吟作赋的男人们讴歌不断。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有客人情欲热烈起来,称我是李白笔下的杨贵妃。我想到的却是白乐天笔下的琵琶女。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再过几年,我也要重复“门前冷落车马稀”的世情凉薄,我也要接纳“梦啼妆泪红阑干”的妓生结局。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予了小妹,只盼她将来能有个好归宿,只要她一声能够平安喜乐,我的牺牲就不会白费。
  直到遇上了他——在一个被风吹得人醺醺然昏欲睡的秋天。我倚靠在画舫的花格窗畔,睨视着一船的人都在醉生梦死地笑谑轻狂、打情骂俏,我的心头烦恼得只欲作呕。我叹息着来到船头,望着波光点点的碧水,渐渐起意不如投身其中,也免却了强颜欢笑的难过。这时,一艘无篷小船擦身而过,一个磁性深厚的男声乍响:近清明,翠禽枝上消魂,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欲共柳花低诉,怕柳花轻薄,不解伤春。念异乡羁旅,柔情别绪,谁与温存?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月当门,翠玉楼前,唯有一波湖水,摇荡山云,天长梦短,问恁时,重见桃根?这次第,算人间没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
  我微微吃惊,这是我四个月前随手填写的词,此人是谁,从何得知,又如何将我的一腔愁绪诉得这般感同身受?
  移首望去,一个倜傥清癯的白袍男子在他的船上冲我微笑。我通过丫鬟得知他叫莫怀古,官居太仆寺正卿。善词、能箫筝,颇有风流之名传在外,当然亦是青楼常客。
  我淡淡一笑,转身回到舱内。不想当天夜里,莫怀古来到了“红袖招”。他一掷千金,招得鸨儿乐不可支,暗暗命我大献殷勤。我却是淡妆素裹、随意相对。我们终夜对弈,我胜八局,他赢五局。次日,他又来,我们吟作赋,评尽李杜、元白与韩孟;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他只爱听我抚琴歌唱、曼妙起舞。到了第七日,他带来了一个红绸包裹的紫檀木匣,打开来,里边是一个玲珑剔透的白玉杯。我按照他吩咐的熄灭了房间里的所有烛火,那杯子的光泽顿时照得满厅光明如昼。我素来见多了奇珍异宝,心知这个杯子的身价不俗。莫怀古拎起酒壶,将壶内的酒液慢慢斟入那杯内,晶莹如雪的白玉杯立刻向外翻花如梨。
  莫怀古说:它也叫“一捧雪”,即该和你相配。
  我端着玉杯把玩片刻,又还给他说:此物过于贵重,小女子愧不敢收。
  莫怀古上前一步,说:它是我家传之宝物。历来是祖辈作为聘礼赠予心爱的女子。
  我闻言震惊,后退三步。多年的烟花生涯,早已不敢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这个人间地狱,更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还能从良上岸嫁为人妇。
  ——为什么?我痴痴地问他。
  他不语,只是温柔地将我揽入怀。
  为了给我赎身,莫怀古几乎花费掉了全部的积蓄,才让鸨母撕掉了那张卖身契。他将我接进了莫府,府里上上下下都唤我“夫人”。莫怀古还接来了小妹。他第一次看到小妹,就惊叹造物主的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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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梦玺   精华:一碗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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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一碗凉茶:
一句“红尘好美,人心太脏,不如归去……”饱含了多少深情与无奈,“情”之一字是结,亦是劫,文笔优美,故事婉约,既惊艳,又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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