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儿是我在八十年代末率队在南泥湾油田进行石油勘探时,房东老白的七女儿。
七巧儿的大名我不知道,只知道村里人都叫她小霞(音)。七巧儿是我们队伍内部对她的称呼,一个不能当着她面叫的名字。
当时,号称“陕北好江南”的这里并不富裕,却适合人类生存,每位老乡家里孩子都多,人丁兴旺。
人多名字不好记,职工们就以喝酒划拳时行的酒令给各家各户的孩子统一命名:老大叫点圆,老二叫俩好,依次三星,四喜,五魁,六顺,七巧儿…...不分男女,只按排行。
一个村的乡亲们只有几个姓,为了区别是谁家的“酒令”,职工们便给他们改了姓。在哪位老乡家住的我们的人谁职务最高,就以谁的姓氏为准。
如我们王队长房东家的老大,就叫王点圆,李队长房东家的老五,就叫李五魁。若有两位队长同姓,其中年纪小的一位便退后,以副队长的姓为准,以此类推。
我房东的七女儿,自然就被叫成七巧儿了。不过职工们都不敢当着面加上我的姓,因为我是最高首长,有权处罚他们。
这种习惯叫法虽方便但对老乡确实不够尊重,无奈这是我们队伍多年形成的惯例,改都改不过来。
七巧儿已经有二十二三岁了,还未订婚。这在当地来说,绝对是大龄青年。
七巧儿妈急得不行,那些应邀而来或硬要来的大小媒婆,连我都认识了几个。
七巧儿却从不着急。每当有媒婆来时,她总是神秘兮兮地设法躲进我的窑里,急得她妈上到脑畔(窑顶)上使劲喊,七巧儿却做着各种鬼脸冲我直摆手,不让我出声。
她妈喊累了,便下到院里跳脚骂:“这死妮子,死在哪里不回来我才省心哩!”
七巧儿却像没她的事似地,一直躲在炕头灶台后面扑哧扑哧地憋着气笑。每次都弄得我无所适从,被迫加入到她的这种捉迷藏游戏中,只有帮她的份,却没法帮她妈的忙。
七巧儿性格泼辣,直言快语,手脚利落,做事干活风风火火,就是在找对象这个人生大问题上不知为何一拖再拖。
井队的几位小年轻跟她开玩笑:“干脆你就找一个干钻探的算了,省得你家一天净来些媒婆子!”。
你猜七巧儿怎么说?“你现在就找一个八抬大轿,我这就过去和他睡!”弄得那几位号称见多识广的钻探工人瞠目结舌。
这几位平常自以为是的钻探工在七巧儿面前从未占过上风,暗地里就把七巧儿叫做七仙女她妈—王母娘娘。后来不知怎地又叫成了钟母娘娘,因为我姓钟。
气得我逮住那个蔫怪蔫怪的爱给人起外号的工人一顿臭训。若不是他“认罪”态度好,连连讨饶,我真差点把七巧儿叫过来揭他的老底。
七巧儿一有闲暇,就喜欢绣鞋垫。
那一双双用鲜艳彩线绣出的鞋垫,谁看都是上等工艺品。上面若是花,则水灵鲜艳;上面若是鸟,则呼之欲飞;上面若是兽,则活龙活现。但我看七巧儿绝对不是给自己绣的,她绣的鞋垫比我的脚还大。也不是给她爸绣的,她爸的鞋垫都是她妈用一台老掉牙的缝纫机给轧的。
从各方面看,七巧儿都不愁嫁。模样长得俊,腰条长得好,吃苦耐劳,心地善良。要说有缺点,顶多就是脾气泼辣了一些,再加上肤色稍微有点黑。
村里一些年纪与七巧儿相当的还没结婚的后生们,有事没事都爱往七巧儿跟前凑。但说正经的可以,谁要是稍有邪念,对不起,七巧儿轻则扭头而去,重则将对方骂得狗血喷头。可那些死皮赖脸的后生不长记性,还是经常找茬在七巧儿跟前卖弄。
【二】
时间久了,我觉得七巧儿在婚姻问题上一定另有隐情。
有几次,我看见她躲在无人的地方,默默低着头在想事,看着就不是好心情。
一次晚饭后,我去村后沟里散步,因思考问题不知不觉走出了很远。我在不经意间一抬头,一眼看见七巧儿正靠在在一棵很粗的大柳树上流眼泪。
见我过来,七巧儿很不好意思。她飞快地抹了一把脸,呜哩呜噜地跟我打了声招呼便低着头匆匆回去了。
又过了一段日子,我发现七巧儿性格开始变了,整天沉默寡言,在院里绣鞋垫时也不像以前那样飞针走线,绣上几针便停下来愣起了神,显得心事重重。
七巧儿还经常出去,一走就是大半天。害得她妈一到吃饭时间就满村喊,没喊应时,便回到窑前骂几句。但若其七巧儿还不回来,她便一会儿到院门口看一趟。
当娘的骂归骂,其实还是很心疼女儿的。有时天晚了,她还会让儿子六顺和八马去到处找,一直要等到七巧儿回来后她才进窑去睡觉。
七巧儿一天比一天消沉了,几乎听不到她脆嘤嘤的嗓门了。她经常眼神发直,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连鞋垫也不绣了。
这天,那位以前来了许多次的陈媒婆走进院子,见七巧儿在院里磨盘上坐着,便喊了她几声。七巧儿跟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
陈媒婆没趣地进到窑里,不一会儿,七巧儿她妈在窑里喊她进去,七巧儿仍没有动静。
七巧儿妈从窑里冲出来骂道:“死妮子,叫你哩,耳朵里塞驴毛哩!”
七巧儿仍纹丝不动。她妈气得随手抓起一把扫帚举起就要打,七巧儿却捂住脸,呜呜哭着跑走了。
七巧儿妈拿着扫帚站在那里愣了半天,直到陈媒婆出来才将她拉回窑里。
第二天一早,陈媒婆颠颠地又来了。她一头钻到七巧儿她妈的窑里,过了好一阵子才出来。这时她已变得披头散发,面目狰狞,把上厕所回来的我吓了一大跳。
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根桃木棍,一瓶老酒和一叠黄表纸。她先关上院门,然后手持桃木棍在院里转着圈地跳,并往院门边,磨盘上,窗沿下等处撒下一张张黄表纸,嘴里还念念有词,那神经兮兮的样子就像杀了一只没放净血的公鸡,扑棱棱地直蹦。
撒完黄表纸后,她竟举起酒瓶猛灌了一大口,又吓了我一跳,以为她真喝了。谁知她鼓着腮帮子冲向院门,“噗”地一声将酒猛喷出去,然后再往嘴里灌酒到处“噗、噗、噗”地一阵乱喷。
一瓶酒喷得只剩瓶底了,她又把那些散落的黄表纸捡回拢到一堆,再用剪刀把纸剪成小人状,边剪边念一些听不懂的咒语,最后将其点燃烧成灰后扫进簸箕里,端到大门外倒在地上,再用脚使劲捻。
回来时,她先把桃木棍横在大门框上,再在大门旁挂上了两串折成一溜的黄表纸,这才“腾、腾、腾”地钻到窑里去了。
中午,七巧儿她妈炒了几个菜,请陈媒婆美美地吃了一顿。
吃饭前七巧儿妈还请我过去一起吃。想到陈媒婆刚才那模样,就是用八抬大轿抬我也不去!
这都是陈媒婆戳弄的,七巧儿妈认为女儿这些日子中了邪,有鬼魂附体,便请陈媒婆来驱鬼。看来这陈媒婆还兼职巫婆,除了替人说媒,还给人驱鬼消灾。
七巧儿的状况却未见好转,仍心事重重,寡言少语,她不仅时常发呆,做事也常丢三落四,模样也憔悴了许多。
我的司机说:“看来这陈媒婆不是专职巫婆,法力不够,没将那所谓的鬼魂驱走,让她白混了一顿饭不说,还不知骗走了多少钱!”
【三】
驱鬼后没几天就出事了,有一晚七巧儿竟整夜未归。
七巧儿全家到处寻找,六顺和八马甚至去阴森森的坟地里找了一圈,回来脸色都有些发青。
我也发动了许多职工到处去找,但找了一夜也不见七巧儿踪影。
正当七巧儿她爸领着六顺准备去镇里派出所报案时,七巧儿却突然回来了。
七巧儿全然不顾家人的询问,一头钻进窑里蒙上被子就呜呜哭。她妈还准备前去责问,却被七巧儿爸一把拽住。两口子都没说话,互相对视了一眼便默默地回到他们的窑里去了。
下午,我正在窑里写工作总结,七巧儿突然推门进来了。
她低着头站在炕边似乎犹豫了一下叫了声:“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