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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影恋”

作者:梨涡小篆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5-08-27   阅读:

  
  有一种人,标准地,只爱自己,不爱别人。
  还有一种人,标准地,不爱自己,也不爱别人。
  那他(她)爱谁呢?爱镜子。爱镜子中的影象。比如希腊神话中的那西色斯,终日深情地凝视着自己在湖中的倒影。有心理学家说这叫自恋。我不认同。我认为是人都是极其缺乏自我认识的,否则为什么要选择朋友和情侣来相处呢?还不主要是为了通过他人来了解自己。老一辈们就留下过“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名言。什么是知己?⑴了解、赏识自己;⑵彼此相互了解而关系密切(《汉典》)。就像俞伯牙与钟子期、关汉卿与珠帘秀。前两个因一曲《高山流水》结为至交,并留下“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的摔琴典故;后一对当着市井坦然弹唱“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的《南吕·一枝花》。不过俞钟、关珠他们能够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心有默契、相知莫逆的人,别的人未必有如此运气。那么像明代冯小青“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类的人就对应上了本段开头所提到的影恋取向。
  影恋,绝非自恋。
  人类学家潘光旦曾就万历年间杭州才女冯小青生前“时时喜与影语,斜阳花际,烟空水清,辄临池自照,絮絮如问答;女奴窥之即止,但见眉痕惨然……”的行为进行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冯小青把自己的影子作为了爱恋对象,是一种性心理变态。很显然,潘光旦是从弗洛伊德的理论出发,认为她是因体内“力比多”长期失调而造成的自恋神经症——自觉世间没有异性入得了眼,只好自己跟自己谈恋爱。如果结合冯小青的生平考证推敲,就会发现这种说法有些站不住脚。
  据《西泠闺咏》记载:冯小青生于扬州,容貌美丽,还喜好读书、善工文、晓通音律技艺。称得是才貌双全。可惜这位美才女十六岁那年家道中落,嫁给了杭州一个叫冯千秋的人做妾。因婚后不容于正室,被幽禁在孤山的冯家别墅,不能与丈夫相会。她为此悒郁成疾,唯有读《牡丹亭》聊以自遣。并写下了“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读牡丹亭。人间更有痴心我,不独伤心是小青。”的句。这哪里是自恋,分明是自怜。自恋的人大多是用骄傲的态度来掩饰空虚的内心,或试图藉着追求和才干来获取他人的赞美。自怜却是一种孤独苦闷、失意自卑的消极情绪。自怜者无一例外有着严重的心理阴影。说白了就是对外界的环境缺乏安全感,对身边的群体充满了怀疑意识。再说白一点就是“一旦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用受伤害受委屈的眼光来审视成长中的经历,总用封闭内心和排斥外界的态度来待人处世。既然如此缺乏自信,怎么又会走上影恋这条路呢?
  原因在于,影恋中的影象,不是自己真正的形象,而是想象——通过想象对自我有意识进行重构的幻象。
  就拿冯小青读《牡丹亭》这一现象来说。冯小青缘何爱读《牡丹亭》?因为她在这本书里得到了精神共鸣。《牡丹亭》在古代被列为闺阁禁书。但是偷读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包括长门怨妇、风尘女子都大有人在。这主要是其中有一个迷人又感人的杜丽娘。
  杜丽娘迷人到什么程度呢?明朝娄江女子俞氏在品读时常常笔蘸朱砂,密圈旁注。她也喜欢做梦。她自述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平时见不到的又和杜丽娘见到的一样的场景,导致过于沉迷,十七岁就郁郁而终;杭州女伶商小玲每次扮作杜丽娘出演《牡丹亭》,都会触景生情、感同身受,有一次上演《寻梦》一折时,竟因过于入戏,恸绝在了舞台上。杜丽娘感人到何种地步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牡丹亭记题词》)杜丽娘出身宦门,又是如花年纪,却被家人隔在绣楼里不是读书便是刺绣。家里有个大花园,也被命令“手不许把秋千索拿,脚不许把花园路踏”,她和丫鬟偷偷游了一次园,便做起了春梦。还在梦里遇到了一个柳梦梅,并为柳患上相思病,后来不治身亡。但她死前留了一幅自画像,还出人意料地让现实里的柳梦梅在赴京应考的途中拾到。经过一番大费周折又大起大落的反封建反道学反包办婚姻反神鬼掌握生死权的解放运动,有情人终于得成眷属……这样浪漫又奇幻的作品一经问世,许多怀春少女要么感同杜丽娘的苦闷,纷纷咏哦效仿;要么被登徒浪子诱惑,将汤显祖虚构的“人鬼恋”信以为真。冯小青应该属于前者。当时有位姓杨的夫人,看到她整日恍恍惚惚又沉沉郁郁,就劝她改嫁,并声称能帮她找户好人家。冯小青不假思索地给予了拒绝,却在长年的心事纠结中逐渐病骨支离,只能靠每日服饮一小盏梨汁来维持生命。一个绝望到只求速死来解脱痛苦的人原该是不会留恋尘世里的一切的。偏偏冯小青重病将殁的时候,倒盛妆打扮起来,还找了个画师来给自己画像。画师前后三易其稿,才勉强画出她认为还算满意的“小青倚梅图”。冯小青对着画焚香抚案、痛哭至气绝。这与杜丽娘死前行径颇能吻合。结合前边提到的俞、商二女,我猜想她们都将杜丽娘与自我合二为一,导致活得人戏不分,对想象的世界与真实的生活混淆不清。
  记得作家王安忆曾对福楼拜笔下的包法利夫人写过一篇《读后感》,她认为“把自己设想成另一个样子”囊括了爱玛·包法利命运的所有性质。由于爱玛十三岁就被父亲送去“充满温情”的修道院读书。她又嗜好阅读风花雪月类的小说,又向往“欢愉,激情,陶醉”的人生,便整天沉溺在不切实际的浮想联翩上。结果她嫁给了一个平庸迟钝的外省医生。于是这个内心难以安分的女人,被花花公子们一步步引向堕落,最终债台高筑无力偿还,惨遭抛弃无路可走,服毒自杀无药可救……
  写到这里,我猛然想起杜拉斯说过的一句话:“我再也没有嘴了,再也没有脸。”那是她最后一本作品的结尾。还有另外一句:“谁知道我的真相?如果你知道,那就告诉我。”这是她向她最后一位情人扬·安德烈亚发出的质问。这个写了无数阴郁绝望的故事的法国女作家,她所迷惑的真相,也许和冯小青、包法利夫人她们一样。一模一样。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推荐:落叶半床
【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人类的心理可谓复杂。影恋就是心理曲折的一种反应吧。从神话传说到文学现象,从文学形象到自我编织的影像,想象的世界与真实的世界相互渗透、侵扰,一个人一旦这样耽于想象,便编织出许多绝望和阴郁的世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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