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得上三个员工的小叶只会处理事物，却不会处理人际。终于在老经理夸了她N次之后，有关他们两个的风流韵事就开始在公司里疯长起来。这个世界只有男人和女人，在利害冲突之间，男人和女人的流言却是一把非常有用的刀，它可以让你所有的努力，在一瞬间化为虚无。
　　“王姐，我……”
　　我看着她，不说话，我有预感，这个预感在她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在我的心底升起，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她的表情暴露了一切。我只是等着证实。
　　“王姐，我家里有点私事，以后不能再到公司上班了。”
　　“家里有事跟公司上班起冲突吗？”
　　“不是的，是我老公出去打工去了，我婆婆又病了，孩子没人带。我想在家里先带带孩子，顺便也照顾一下婆婆。”
　　我盯着她，不说话。她说完了后也开始沉默。有一种默契在我和她之间升起，在这五年的相守中，可以说只有这一刻，我们得到完全的融合。
　　“好吧。”我说：“不要辞职，回去休息一下，什么时候家里没事了再来。我留着你的位子。”
　　小叶走了之后我开始在电脑里搜索新的人才资料，这是那个老经理的意见。他曾说过，招工时人你可以不用，但资料一定要保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连夫妻都不一定能相守一生，更何况一个普通的员工。
　　夫妻？我突然想到这个词。想到昨天晚上萧林看我的眼光。也许夫妻就是那琉璃，看着晶莹剔透却脆弱无比，稍一用力，就会碎成那满地的碎片。想到上午小黄的笑脸，我突然明白，我们被现实的洪流裹挟着，顺流而下，只能在夹缝里生存，可是有的时候，你会有很多选择，比如门，比如窗。
　　我掏出萧林留给我的那张纸，在上面签上了我的名字。

　　（四）

　　萧林什么时候结婚的我不知道，不想知道，大概萧林也不想让我知道。人的一生中会碰到很多的人，来来往往，永无休止。擦肩而过与相守一段的，从最终的结局来说，没什么不同。来过，又走，走了，再来，纷纷扰扰的，最终，还是一个人静静地离去。与其这样，倒不如，心如止水。
　　当十二岁的女儿把她那张混和着兴奋与神秘神情的脸凑到我的面前的时候，我正在看电视新闻。那场战争秀早已结束，电视里开始报道着伤亡的数字，和平并没有到来，战争的结束只是死亡的开始，没有永远的赢家与输家，生活如此，政治更是如此。
　　“妈妈，告诉你一个特大新闻。”女儿的声音里有着莫大的兴奋，她的小脸因此而涨得通红：“我今天去爸爸那里了，你猜怎么着？我知道了一个特大新闻！”

　　“那个女人病了。妈妈，这就叫报应！”

　　“小孩子不许这样说话，妈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我脸一沉：“早就跟你说过的，爸爸和妈妈分开是爸爸和妈妈的问题，不许这样说别人，你还懂不懂礼貌？”
　　女儿眼里的光芒开始黯淡下来，她低下头，不说话，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瞟着我。
　　我被她的神态逗笑了：“什么事啊，小文乖啊。这么大惊小怪的。”
　　被我的笑容感染，女儿又开始兴奋起来：“妈妈，那个女人，哦不，那个阿姨病了，我今天去爸爸那里知道的。”
　　“什么病？”
　　“搞不懂，好象是什么白血病吧？妈妈，白血病就是常说的血癌对不对呀？”
　　我在一刹那间有一种时光错转的感觉。
　　夜已经很深了，我仍站在窗前，窗外，树影斑驳，不时有情侣三三两两的经过。偶尔会有一两低笑钻进耳朵里，好象在显示他们的爱情，如此蓬勃而富有朝气。十五年前我和萧林也是这样的，我们会在静夜里嘻闹而行，会在朝阳里看着彼此微笑，会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呵着冻着通红的手，听着他柔柔地问：“冷不冷？”
　　“冷。”我说。
　　这时萧林就会脱下他的大衣，盖在我身上。他会把我从头到脚严严的包起来，只露一张脸，然后用手刮刮我的鼻子说：“小女生爱漂亮不穿衣服，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我嘟着嘴说：“少来，不这样，你怎么表现啊。”
　　这时萧林就会大笑起来，笑声在路上回荡，引得路人纷纷回头而望，可他不在乎，他裹了裹我身上大衣说：“以后你冷，我就会这样，永远的包着你，你是我的小女孩，我会一直一直地保护你。”我在他的大衣里呵着气，看见他身后的雪花，飘飘扬扬地，砌成一个晶莹的世界。
　　现在只是深秋，雪，只是一个遥远的梦。
　　“萧林，我是王寒，请你马上过来一下，我有要紧的事和你说。我在家里。”说完后，我立马关了电话，我不想过多的言语，打乱了我的心绪。

　　萧林进来的时候我只觉得眼前暗了一下，虽然说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但我没想到会改变得如此之快，我们分开不过一年多，可是眼前这个人，这个顶着一头乱发，胡子拉碴，满脸疲惫，睁着一双惺忪睡眼的男人，还是萧林吗？
　　“寒寒。”萧林开口了，声音沙哑：“你找我什么事？”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在我生活中亲密无间的男人，他现在是如此地狼狈，狼狈得令我猝不及防。
　　“听说你家里出事了？”我小心地斟酌着字眼，我了解萧林，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包括萧林自己。
　　他不做声。
　　“如果动手术，有多少希望？”我问。
　　他还是不做声。
　　我顿了一下，以萧林的个性，他肯定不会主动讲出什么，他是那么骄傲，而正是这种骄傲，让他，不惜放弃了我们十三年的相守，我决定用单刀直入的方式。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张卡，我尽量用了一种无谓的语气说：“这里是二十万，拿去吧。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这时我看到萧林的眼里慢慢地聚起了冷气，慢慢地，就象那个大雪飞扬地下午，那飘飘扬扬的雪花。我盯着他，忍受着后背泛起的阵阵寒气，那个刮着我鼻子的萧林，笑呵呵地说“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的萧林，恍如隔世。
　　“我不需要。”他终于从齿间里挤出这几个字。
　　“萧林，”我说：“我问你，是意气重要，还是生命重要？”
　　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抖了一下，眼里现出犹豫的神情来。
　　“萧林，我们离婚的时候你不是要理由吗？我给你理由。”说完后我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狠狠地朝地下砸去·
　　在杯子与地板接触的一瞬间，我看见美丽的冰花四散开扬，亮晶晶的玻璃碎片，它们一路高歌着直冲上来，一朵朵，一朵朵地开放，就象那阳光下飞扬的雪花，一朵朵，一朵朵地飘下来，瞬间，就覆满了整个大地。
　　我看到萧林的眼里终于出现崩溃的神态，大雪纷飞，萧林，你何时才能记起来？
　　“我会还给你的。”他伸手拿起了卡。
　　我转身向楼上走去。“寒寒，”萧林沙哑的声音从我背后传了过来：“为什么，为什么那天你不象今天这样？”
　　我停住脚步，为什么？也许我们都没错，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后，开始不遗余力地寻找自己的位置，可是我们的位置到底在哪里？我们都将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却用自尊做为武器，一步步地拉开彼此的距离。我们在茫茫宇宙中相逢，在相聚的时候可以看到对方眼里的微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宛如隔着一层透明的琉璃，鲜艳夺目却又触碰不到？我们到底错在哪里？
　　手上有痛感袭上来，我看到一粒玻璃渣深深地嵌入我手上的皮肤里，鲜红的血，正慢慢地渗出来。我细心地拨掉这粒玻璃，用手压着伤口说，继续往楼上走，边走边说：“你走的时候把地上整理一下，不然明天钟点阿姨来了，还不知发生什么事了呢。”
　　我没有回头。
　　站在卧室的玻璃窗前，看到萧林的身影在路上缓缓地移动，路灯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抬起头，天上有浓黑的云在积聚，要下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