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东，我们管外婆叫姥姥。我是姥姥带大的孩子。
　　我天性腼腆、敏感，不喜热闹，羞于见人。从小只腻歪姥姥一个人，只跟姥姥一个人说笑。每每家里来了客人，总会躲在姥姥身后，揪着姥姥的衣襟，瞪着一双黑黑的小眼睛，怯怯地观望。姥姥一边揽我入怀，一边抱歉地对客人说：我这小外孙女让我惯坏了，不懂礼貌。
　　小时候体弱多病，又因吃糖太多，长了一口蛀牙。所以，吃饭要姥姥嚼着喂，睡觉要姥姥抱着睡，出门走几步路就喊累，赖在姥姥背上不肯下来。
　　童年岁月，虽然缺乏父母的疼爱，却得到了姥姥更大的补偿。祖孙俩就是这样相依为命，形影不离。
　　初中毕业，考上了城市的一所幼儿师范学校。虽然不舍离开姥姥，又害怕见生人，但外面的精彩世界还是诱惑了我。
　　姥姥从未离开过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镇，即使想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看我。只能期盼我放假回家，或者在梦中相见。
　　每每放假见了姥姥，就腻在姥姥怀中撒娇。姥姥边抚摸我的头发，边拭泪：小寒寒！想死姥姥了。快让姥姥看看，我的心肝宝贝儿瘦了没有？
　　毕业后，我在青岛一家幼儿园找到工作。15岁离家，至今也有些年头了。平时工作、学习忙，只有寒暑假才回家一趟。
　　多年一个人生活，锻炼了我的自理能力，懦弱的性格也有所改观。但也因生活不规律，饥一顿、饱一顿，落下了严重胃病。
　　去年年底，刚刚结束了一段自以为是的爱情，影响了情绪，也诱发胃病复发。园长念我还算是称职员工，恩准我早放假回家养病。
　　卧床月余，每天的任务就是吃药，喝又苦又涩的中药。姥姥把她所能搞到的一切偏方都搞来了，在她看来，我多吃一种药，就多一份痊愈的希望。可是病情却顽固地不见好转。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憔悴。素以美貌自负的我，已是不敢临镜了。
　　我居住的小屋，窗帘总是拉得严严的，也不开灯。偶有家人说话的声音大了，走路的脚步重了，便会招致姥姥严厉的嘘声：寒寒刚睡着，轻点！
　　有天晚上，姥姥端着熬好的中药向我走来，一口一口吹着令它变凉。我却乱嚷着说坚决不吃药了，吃了也不管用，还是疼死算了。姥姥不语，拥住我，默默垂泪。
　　后悔自己的任性，又惹姥姥伤心，赶紧乖乖地把药喝了。我说姥姥，很久没看见月亮了，我想看看。姥姥乐颠颠地把窗帘拉开。
　　刹那间，一片银色的月光，瀑布般地泻进窗子，泊在我的地板上了。
　　啊！好一片温柔的湖水啊！我低呼。姥姥！我要划小船，请把门口那块蒲团拿给我！
　　姥姥拿来了蒲团。
　　立刻我就荡漾在清波粼粼的湖水中了。耳边梦幻般地响起了水声，湖水仿佛触手可及，清凉沁骨。身下的小船，随波荡漾，摇篮似的。跃出水面的鱼儿，溅得水花四溢。远处蛙鸣隐隐，荷香阵阵。夜风拂过淡淡的幽香。我想如若船儿一直划过去，想必真能看到：“落日清江里，荆歌艳楚腰”的采莲少女了。
　　我眼里含着泪，痴了似地对着这一片月光发呆。心里满满的，不知是感动，还是对造物的赞叹。回过头来，微笑地看着姥姥。姥姥不懂我的欢喜，却因我的喜乐而欢喜。
　　
　　 2015/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