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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

作者:白说废话    授权级别:B    编辑推荐    2015-07-10   阅读:

    二郎——,二郎——
  二郎爸妈的呼唤撕心裂肺,像铅球在村民的心头滚过,带着血渣,从村头一直滚到山坡的水库上空。一路上草木含泪,土石静默。二妹正在做作业,听到呼唤二郎的声音,不顾寡居多病的母亲拦阻,疯了似的跑向水库。在一群年老的村民中间,她看到二郎了,他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怯怯地不敢挤进人群。二妹退到水库堤上,只觉得天摇地晃,赶紧在斜坡上蹲下来。朦胧中,她看见几个孩童走在杨柳飘拂的山道上,二郎追逐着大宝。大宝边跑边唱:
  小呀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
  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
  只怕那先生骂我懒,
  没有学问啰无脸见爹娘。
  二郎极小就有一个心愿:读书。哪怕吃再多的苦也要读书。刚读三年级遇到拆点并校,只有三个学生的老师磨破嘴皮,也只带了二郎一个去了乡小。乡小离村里十多里路,二妹不上学了,和大宝各牵着一只羊到水库边上扑蝴蝶、捉知了。二郎能继续读书,真不容易。他是嚎叫着跑到村前的水库堤坝上,做出跳水的姿势,逼迫腰弓背驼的爷爷签订城下之盟。每天他背着书包,由爷爷送过水库,总是依依不舍地望着两个小伙伴。然而,出了村子,他的脚步又变得轻松活泼起来。他知道,他身后的大宝二妹,看着他消失在桑树林里面,眼里满是惆怅和失落。
  又一个秋天,二郎不要爷爷送了,爷爷摔了一跤,走不了远路。二郎早早来到水库边和他们玩耍,有时两个男孩爬上桑树,边摘边吃,那又甜又酸的桑葚,把嘴唇和牙齿染得乌黑。下树后,两人从衣袋里掏出又黑又亮的桑葚,捧给照护羊儿的二妹。遇到不好攀爬的树,或是他们不想爬上去,他们就争先恐后抱着树干摇晃。桑椹噼噼叭叭下雨似的落到三人的头上身上,溅起一片笑声。往往还在二妹银铃般的笑声绕树未落,二郎已经拾起地上的书包,披着朝霞走上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
  日子就在桑树的摇晃中过去了。十五岁的二妹懂得了羞涩,她掏出纸巾一边揩着紫黑色的桑椹,一边撅着小嘴很秀气吃着。那个比她几乎高大半个脑袋的二郎,还在树下寻找一颗颗肥硕的果实。一切都和那个秋天一样,一切也都有了变化。水库堤坝多了一些龟裂,桑树林野草更深了,雨点般摇下来的桑椹落下来,扒开草丛找不到几颗。
  大宝也不在了,大宝的父亲在顺德卖太阳能浴具发了财,在家乡县城里开了一个分店,让十七岁的儿子做了老板。大宝说家里要给他买一个大学学籍,他不用读什么初中高中了。二妹如今读了初一,义务教育政策和农村免费中餐的福利,终于让她顽固的父亲低头,在那个秋天把她送进学堂。她欢欢喜喜做了二郎的跟屁虫,上学放学同去同归。如同两只活泼的鸟儿,吱吱喳喳穿行在草木丛生的山间小道。
  然而只有两年,二郎的爷爷过世,老家没有了亲人,他父母把他接到打工的城市读书。他俩分手那天,也是在这片桑树林。同学少年,稚气不减,豪气渐升。他对她说,今后他就考那个南方城市的大学,让她也考那里的大学。她接着说,我俩又可以在一起捉知了、摘桑葚。
  她也向往那个非凡的城市,一望无际的高楼大厦,储藏着多少动人的故事。这个小小的山村,连故事都是贫乏的,千百年流传下来的牛郎织女,在父母一辈人纷纷出外打工后,早就消失了迷人的光芒,只在放学走夜路时,牛郎织女还在点缀着夏夜寂寞的天空。他当时笑了,他说,那是大城市,哪还有知了、桑椹,和咱这里一样,大人们会千里迢迢赶去打工赚钱吗?
  而今他回来了,回到了山村,回到了桑树林。他捧着一抱桑椹过来了,嘴里一团乌黑,连牙齿也被桑椹染成紫红色。他说,好想吃家乡的桑椹。在那个城市里,桑椹用小盒子装着,一盒就要五元,很少有乌色的,大都是红的,还有青的,吃起来一股酸青味。
  他俩坐在林边,她略带失意地说,你们那里的教育质量很好吧,以后考大学很容易。我们这个镇上的高中去年只考了十多人出去了。我肯定考不上大学的。而且,学校的收费我们家也交不起了。没有学费了,但校服费、补习费、考试费等,一学期也要两千多块钱。
  二郎的神情突然低落了,他说,我这次回老家,是回来读高中。在那个城市,我不是读的正规中学,而是民工子弟学校。教育质量没有保障不说,教育局还不承认。前不久,学校被封了,三百多个学生各找出路。正规中学根本不能进,上面禁止了赞助费,学校改换了一个名目,叫自愿捐助,最少五万。我家交不起,只好让我一个人回来生活。爸爸这几天正在托人找教育局,恢复我的学籍。以后我们又在一样了。说到后来,二郎的目光又炯炯有神了,只要有书读,再多的挫折他都能接受。
  为什么你爸妈在那个城市做工,他们不让你在那里读书。这合理吗?二妹睁着一双大眼,目不转睛地望着二郎,为二郎感到委屈和不平。
  二郎苦笑一声,语气与他的年龄不相称。他说:我不知道。可能大城市也有大城市的难处,据我在网上看到的资料,如果把外来工的孩子都收容入学,仅仅高中就要新办九百所。二妹,不论在哪里学习,我们都要做成绩最好的。他拾了一颗桑椹丢在口里,嚼出了满嘴深红,又有了昂扬的斗志。他指着破败的水库,指着荒芜的村坝,对二妹说,如果我们不考学出去,我们要么就在这个荒村憋死,要么就和我们的爸妈一样,在外地打工,等到年老体衰,被人家一脚踢开。你愿意长大后嫁给一个村夫,脸朝黄土背朝天劳累一生吗?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二妹说完这句话,脸通红了,像一枚将熟未熟的桑椹,挂在枝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在她还没有来得及跑开前,二郎拉住她的小手,呵呵笑着望着她。秋风夹带着喜悦,摇动着山坡上的这片桑树林。
  那天之后,二妹连续多日在野桑树林等他,她还有好多梦想要对他说。她相信,他也有不少希望对她说。她已经升起朦胧的情愫,喜欢看他的高挑单薄的身材,喜欢倾听和接受他的绵绵话语,更喜欢抿着嘴唇坚毅地望着前方的表情。然而,他突然不见了,再没有出现她的眼帘里。少女的心,秋天的云,变幻莫测。一会儿苦,一会儿甜。她想,他是不是要展翅高飞了,不带走山村的一丝云霞?他是不是分秒必争,日夜为自己的前程奋斗?无论怎么,她都没有朝坏处想。
  谁知就在这个傍晚,晴天霹雳,打懵了二妹。老人们的叹息,七嘴八舌,话音很低沉,却含了火药味,呛得大家鼻涕横流,炸的她肝肠寸断。
  哎,城市里不要他,怎么家乡也不要他。
  这个学籍登记一下就这么难?
  县中害怕外面回来的孩子拖了后腿,故意为难吧?
  老师是按升学率拿钱的……
  大人们抬着二郎回村了,二妹没有动,还沉浸在往事的悲哀之中。从堤坡上铺开的晚霞里走来一个人,是听信赶来的大宝。大宝家给他买了大学学籍,正回老家办关系,路过桑树林触景生情,摘了几衣袋桑椹。他走近悲伤的二妹,声音古井无波,我们小时候还有半库水,清澈透明,好多鱼儿游去游来。现在这么浅一点污水,怎么就淹死了二郎。
  二妹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扫巡护坡石,她突然发现一块石头上有人划了四个大字,不知道是谁写的,大宝也不能断定是不是二郎的笔迹。但这里人迹罕见,字迹却很新鲜,两人对望一下,不约而同地认识到,这可能是二郎的遗言。她问大宝,你看是什么颜料写的?
  不知道。大宝摇头。
  是用桑椹划的,你看旁边还有桑椹的残渣。
  不错,是桑椹。熟透的桑椹,紫色的。你看——大宝惊呼起来,他边说边从衣袋里抓出桑椹。
  二妹跪在石头上,接过大宝拿出的桑椹,对比二者的色泽。良久,她慢慢把桑椹撒开,盖住护坡石上的四个紫色大字。她觉得那些字太戳眼了,比成绩单上的O还要震撼人心。可她离开堤坡时,却情不自禁地喃喃念道:我恨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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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罗军琳   推荐:罗军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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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罗军琳:
这样的故事读来很揪心,很惨痛。青春的生命还很脆弱,他如何禁得起这不堪忍受的不公正不公平的百态人生,社会纭杂?唯遗憾与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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